清晏馆内,灯火通明。正堂已被临时改作帅帐。巨大的江州舆图悬挂在正壁,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出了九江、豫章、鄱阳等要地,以及通往郢州的水陆通道。陈平凡一身玄色劲装,立在巨大的舆图前,手指正划过九江大营的位置。他身后,几名心腹将佐和文吏肃立。
沉重的樟木箱被侯瑱亲自带人抬了进来,小心翼翼地放在堂下。
“将军,江州一应钱粮、兵马、丁口簿册,尽在于此。下官……交令。”侯瑱深深一揖,姿态前所未有的恭顺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。
陈平凡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排箱子,最后落在侯瑱身上。那目光依旧平静,但侯瑱却感觉比方才在宴席上更加锐利,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,直抵灵魂深处。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,不敢与之对视。
“有劳侯刺史。”陈平凡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效率之高,令人钦佩。”这话听在侯瑱耳中,却如同针扎。
陈平凡不再看侯瑱,径直走到为首的一个箱子前。负责管理文书的书吏立刻上前,熟练地打开铜锁,掀开箱盖。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兵员名册和粮草清册。陈平凡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——正是九江大营的兵员实籍。
他并未细看,只是用手指捻了捻册子的厚度和纸张的质地,目光扫过册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。
堂下,负责仓曹和兵曹的几名侯瑱属官,紧张得手心冒汗,大气不敢出。他们深知这册子里有多少“猫腻”。
陈平凡翻看了几页,动作不快不慢,手指在几个关键的数字上轻轻点了点,然后放下册子,又拿起粮草清册。他翻到记录九江大营存粮的那一页,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,随即又看向兵员名册。他并未说话,只是将两本册子并排放在旁边的桌案上,手指在名册的某个总数字和粮册的某个数字之间,轻轻划了一条无形的线。
站在一旁的侯瑱心腹、兵曹掾史脸色瞬间变得煞白!陈平凡手指点划之处,正是兵员虚报、粮草亏空最严重的地方!这少年将军,根本不需要逐条核对,仅仅凭借几个关键数字的对比和那份超乎常人的敏锐,便已瞬间洞悉了其中的玄机!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,双腿都有些发软。
陈平凡依旧沉默着,目光从册子上移开,缓缓扫过堂下那几个面色惨白的属官。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,刮过他们的脸颊。最终,他的视线落回侯瑱身上,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。
“侯刺史,”陈平凡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听不出喜怒,“江州府署理文书,倒也还算……齐整。”
侯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脸上火辣辣的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这轻飘飘的一句“还算齐整”,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堪!他嘴唇翕动了几下,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,只能把头埋得更低。
“罢了。”陈平凡似乎无意深究,挥了挥手,语气转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九江大营都尉何在?”
“末将在!”一名身材魁梧、身着校尉甲胄的军官立刻从陈平凡身后站出,抱拳应声
“即刻持本将军令,点验九江大营本部兵马!按名册实点,剔除老弱病残,只取能战之兵!缺额几何,老弱几何,天亮之前,本将要看到确数!”
“得令!”
“仓曹官!”
“下官在!”陈平凡身后一名精干文吏应声出列。
“带人,连夜核验九江仓现存粮秣!斗斛升合,务必精准!账册与实物不符者,即刻记录在案!”
“是!”
“传令兵!”
“在!”数名精神抖擞的传令兵齐声应诺。
“即刻分头出发!一骑,持本将军符,飞驰鄱阳水寨,命水军都尉,即刻整备战船,清点水卒、军械,听候调遣!”
“一骑,持令,前往豫章郡治,命郡守,征调民夫三千,备齐锹镐、车马,于三日内在九江城外集结待命!”
“一骑,传令沿途各关隘、戍堡,自即日起,加强警戒,盘查过往行人,凡可疑者,一律暂扣!所有驿传马匹,优先供给军情!”
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从陈平凡口中发出,清晰、准确、迅疾,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。整个清晏馆正堂瞬间化作战场的前沿,充满了紧张高效的运转节奏。被点到名字的将佐官吏,无不凛然应命,动作迅疾地领命而去。脚步声、应答声、传令声交织在一起,驱散了夜晚的沉寂。
侯瑱和他带来的几个属官,完全被晾在了一边,如同泥塑木雕。他们看着眼前这高效运转、如臂使指的场面,看着那少年将军在灯火映照下冷峻而充满力量的侧影,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、令人窒息的统帅威压和凛冽杀气,心中只剩下无边的震撼和寒意。
这哪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?这分明是一头蛰伏已久、此刻终于亮出利爪獠牙的猛虎!其行事之果决,用人之精准,对江州情况洞悉之深,以及对整个军事机器运转的掌控力,都远超他们的想象!这雷霆手段,绝非一日之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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