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跪在刑场的碎石地上,膝盖被棱角硌得生疼。
初春的风裹着黄土掠过脖颈,五匹健马的嘶鸣刺破云层。
公子虔那张扭曲的脸浮现在眼前,七年前被割去鼻子的伤口仍泛着青白,此刻正挂着胜利者的狞笑。
“商君可知罪?”
监斩官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。
我抬头望着高悬的“秦”字大旗,突然想起初入咸阳那日,也是这样猎猎作响的风声。
那时我不过是个怀揣《法经》的异乡客,在栎阳宫前徘徊三日。
秦孝公的求贤令墨迹未干,竹简上“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,吾且尊官,与之分土”的字句烫得我掌心发颤。
直到第三日黄昏,宫门轰然洞开,宦官高喝:“中庶子卫鞅觐见!”
“先生何以教我?”
秦孝公的目光像狼一样锐利。
我解开怀中的竹简,将“废井田、开阡陌”的策论铺展在案几上。
烛火摇曳间,我看见他瞳孔里跳动的光,与我胸腔里沸腾的热血共鸣。
“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。”
我说这话时,窗外的北风正卷着细雪扑打窗棂,而栎阳宫的炭火却越烧越旺。
变法推行那日,我站在南门下,望着三丈之木立在人群中央。
青铜铸造的告示牌映着晨光,“徙木立信”四个篆字闪着冷冽的光。
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,有人嗤笑:“不过是新官作秀。”
直到那个愣头青扛起木头穿过整条市街,五十金沉甸甸地砸在他掌心,人群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。
我记得公子驷那双不服气的眼睛。
他的老师公孙贾在旁冷笑,暗讽我不过是仗着君上恩宠。
我握紧腰间的青铜剑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律法面前,岂有贵贱之分?
当太子触犯新法时,我的手确实抖了一下。
秦孝公的目光像滚烫的烙铁,而公子虔那张高傲的脸突然变得惨白——他代太子受刑的那一刻,我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“商君,这刑具可还趁手?”
行刑官的声音将我拽回现实。
我低头看着脚腕上的铁索,想起那年渭水河畔,七百颗人头顺着河水漂向远方。
那些犯了新法的贵族,临刑前还在咒骂我“酷吏”“奸人”。
河水被染成赤红色,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咸阳城。
秦孝公站在我身旁,沉默许久才道:“天下皆谓寡人刻薄寡恩,然变法不如此,秦国何以强?”
我闭上眼,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五根缰绳缠绕在我手腕、脚踝和脖颈,冰冷的铁环磨破皮肤,鲜血顺着绳索蜿蜒而下。
人群的喧嚣突然变得模糊,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河西战场。
那时我率领新军大破魏军,函谷关外的落日将战甲染成金色,秦孝公亲自捧着酒爵迎接我:“今日之胜,皆赖商君!”
“行刑!”
凄厉的马嘶声中,我感觉身体被撕裂。
剧痛像潮水般涌来,却不及心底的悲凉。
我想起秦孝公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气若游丝:“鞅啊,秦国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如今他的尸骨未寒,公子虔的诬告便让秦惠王深信不疑。
那些曾被我严惩的贵族,此刻想必正在酒肆里弹冠相庆吧?
意识渐渐涣散时,我仿佛看见渭水河畔的新法田亩,整齐的阡陌间麦浪翻涌;看见咸阳城头的编户齐民,按律法安居乐业;看见函谷关外的秦国铁骑,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天下。
原来我毕生所求,不过是让这弱秦变强,让这乱世得安。
五马分尸的剧痛中,我突然笑了。
商鞅虽死,然秦法不灭。
这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律法,终将成为秦国横扫六国的利刃。
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前,我听见有人在哭喊,是景监吗?还是车英?
不重要了,我的使命已经完成。
当我的身体四分五裂,漫天黄沙中,仿佛又响起了秦孝公的声音:“鞅啊,待秦国一统天下之日,寡人在九泉之下,再与你痛饮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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