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始七年秋。
安乐公府的烛火总在三更熄灭,像极了五丈原的将星。
我摸着案头姜维的密信,“愿陛下忍数日之辱”的字迹已被泪水洇开,旁边还留着黄皓的批注:“奴婢愿随陛下受辱。”
这个被董允骂了十年的宦官,终究还是用命,践行了这句话。
窗外的胡笳声换成了楚调,不知道是哪路降臣在唱《楚辞》。
我望着兵器架上的空剑鞘,忽然想起建兴六年街亭之战,王平用“承业”剑砍断张合的箭簇,剑刃上的缺口,此刻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张氏的绣绷躺在妆匣里,上面的雏凤早已断线,像极了她死在洛阳时,未说完的“璿儿......”。
三皇子谌的玉佩还挂在腰间,刻着“北地王”三字,却在他自杀那日,被司马昭的谋士踩碎在昭烈庙前。
“陛下,该服药了。”
老仆捧着参汤进来,袖口绣着的云雷纹,是巧儿临终前教他的。
我望着汤碗里的枸杞,忽然想起成都的桑田,诸葛亮的遗表说“桑八百株”,此刻却连桑树皮,都成了洛城贵胄的补药。
更漏声在秋风中断裂,像极了蜀汉的国运。
我摸着旧玉珏,裂痕处终于不再发烫——景元五年在洛阳城捡到的半块玉璧,此刻正与它严丝合缝,形成完整的“汉祚永延”。
原来命运的馈赠,早在章武三年便已注定,只是我到此刻才明白。
“陛下,”老仆忽然跪地,取出一卷蜀锦,“这是姜维将军的副将冒死送来的......”
我展开蜀锦,看见血写的“克复中原”四字,边角还绣着八阵图——那是诸葛亮教姜维的最后一课,此刻却成了绝笔。
烛火突然爆起灯花,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,竟似个握剑的姿势。
我望着墙上的影子,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在五丈原,诸葛亮的影子也是这样,被烛火拉得老长,最终化作天边的殒星。
泰始七年的秋,比景耀六年的雪更凉。
我听见自己的咳嗽声,像极了法正临终前的咳血,像极了诸葛亮最后的叹息。
老仆在一旁抹泪,我却轻笑——终于要解脱了,终于不用再对着司马昭的笑,说着违心的话。
“把密信烧了吧,”我对老仆说,“还有丞相的羽扇,葬在桃树下。”
他怔住,随即点头,眼泪滴在蜀锦上,将“克复中原”晕成血色。
我望着窗外的桃树,花瓣早已落尽,却在枝桠间,藏着朵未开的花苞,像极了成都射山的落英。
临终前,我看见诸葛亮站在烛火里,羽扇轻摇:“阿斗,这一世,你做得很好。”
我想笑,却咳出鲜血,染红了他送的《六韬》——上面的“亲贤臣远小人”,早已被我的眼泪,泡得模糊。
玉珏在掌心发烫,与玉璧发出最后的共鸣。
我忽然明白,重生不是为了改变什么,而是让我在每一个节点,都清清楚楚地痛,明明白白地哭,然后笑着说“此间乐”,替所有为蜀汉流过血的人,守住最后的尊严。
安乐公府的烛火,终于在四更熄灭。
我听见老仆的哭声,听见胡笳声远了,听见桃树枝桠折断的声音——那是丞相的羽扇,终于落在了桃树下,像极了五丈原的秋风,卷着军旗,永远停在了蜀汉的天空。
(本卷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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