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樊於期的院落飘起白幡。
我站在廊下,看着阿雪跪在灵堂前,脊背挺得笔直,像极了那日在易水畔送我的模样。
她穿着素麻丧服,头上别着我送的银铃,却再没有笑声。
案上放着樊於期的佩剑,剑鞘上刻着“报国”二字,是他亲手所刻——前世我拿走这把剑时,阿雪什么也没说,只是将剑穗换成了燕国的玄色,如今想来,那是她无声的告别。
“轲卿来得正好。”
太子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,“於期将军临终前,托我将这个交给你。”
他递来的木盒里,躺着半块残破的玉璜。
我认得这是樊家军的调令符,前世阿雪曾用它混进秦宫后厨。
此刻玉璜上染着新血,该是樊於期自刎时握在掌心的。
我忽然抬头,看见阿雪正望着我,眼中是我熟悉的、赴死前的决绝——与她父亲自刎时的眼神,一模一样。
“太子,臣有一事相求。”
我忽然跪下,木盒在掌心发烫,“请让阿雪留在燕国。”
太子丹怔住,目光在我与阿雪之间逡巡。
灵堂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他面上阴晴不定:“轲卿可知,咸阳宫需要熟悉秦礼的侍女?可知阿雪的秦话,是她母亲教的?她流着一半秦人血,正是最好的伪装。”
我握紧玉璜,碎片刺破掌心。
原来前世她能混入秦宫,靠的不是银钱贿赂,而是流着一半秦人的血——她母亲是秦国宗女,因爱上樊於期而被逐出咸阳,难怪她总说自己的眼睛像秦人,狭长而锐利。
此刻她跪在灵堂,背对着我们,却将樊家军的佩剑抱在胸前,像在拥抱最后的铠甲。
“轲卿,”阿雪忽然起身,素服在风中翻飞,“父亲临终前说,他的血若能浇灭秦火,便是最好的归宿。而我……”
她走到我面前,指尖掠过我掌心的血,“我若能替轲卿多看一眼咸阳宫的路,便是死也心甘——何况,我还想替父亲,再刺秦王一剑。”
我抓住她的手腕,想告诉她,前世她就是这样骗我的,说只是去探探路,说会在咸阳宫外等我,却在我被侍卫围住时,从廊柱后冲出,用樊家军的剑刺向秦王——那剑离秦王咽喉只有半寸,却被秦舞阳的惊叫打乱了步法。
“阿雪,你可知,秦宫的地砖下埋着响铃?”
我忽然开口,“你每走七步,鞋底的铁钉就会碰到铜片,发出蜂鸣。”
她愣住,眼中闪过疑惑:“轲卿怎会知道?你从未……”
“我梦见过。”
我打断她,握住她冰凉的手,“梦见你穿着秦宫侍女的衣服,鞋跟上嵌着樊家军的徽记,却在转过第三道回廊时,被守兵发现——就像你现在鞋跟上的燕隼纹,太过明显。”
她脸色一白,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鞋——此刻她穿的是素麻布鞋,鞋跟处却绣着极小的燕隼纹,正是前世她被识破的缘由。
“轲卿……”她声音发颤,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“别去。”我忽然将她拉入怀中,闻着她发间的艾草香,
“留在燕国,等我回来。就算我死了,至少你还活着,还能替我看易水的春,看燕国的秋。”
她在我怀里僵了很久,久到灵堂的烛泪积成了红蜡山。
然后她轻轻推开我,指尖抚过我眉间:“轲卿可还记得,你第一次为我画眉?用的是烧焦的柳枝,画到一半却笑我像只花脸猫。”
她笑了,眼中却泛着泪光,“那时我就知道,轲卿的眼里,从来容不得沙子,却独独容得下我这粒顽石——可顽石也有自己的路,就像父亲的剑,即便断了,也要刺向秦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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