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我没有。
我任由他扯碎我的衣裳,任由他在我身上留下青紫色的印记,任由泪水滴在绣着并蒂莲的枕头上。
并蒂莲,多可笑,我与祝彪的婚书里,也画着这样的花纹。
梁山的日子,像被浸了毒的酒,喝下去是苦,吐出来是血。
他们给我封了个"专掌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"的职位,听起来威风,实则不过是替他们打探消息的细作。
每次穿上铠甲,握住双刀,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戏子,在演一场别人写好的戏。
王英总说:"娘子,你跟着我吃香喝辣,不比在那破庄子里强?"
他不知道,我每次看见他,都会想起扈家庄的火海;他不知道,我夜里磨了十七次刀,却始终没有勇气砍向他的脖子;他更不知道,我藏在袖口的红绵套索,早已浸满了仇人的血。
排位时,我排在第五十九位。
曾被我活捉的王英在我之上,被我击败的郝思文、欧鹏也在我之上。
晁盖说:"女将不便居高位。"
宋江笑着点头,说:"妹妹莫怪,梁山向来重军功。"
军功?我在破辽时活捉天寿公主,在征讨田虎时斩杀盛本,哪一次不是刀尖上舔血?
可他们说,女子的军功,总要打些折扣。
就像我的双刀,明明能劈开顽石,却劈不开这梁山的偏见。
最痛的,是听见李逵在聚义厅大笑。
他说:"扈三娘那小娘子,现在倒是乖顺,早知当初该多杀几个!"
众人哄笑,仿佛屠杀扈家庄只是个玩笑。
我握紧酒杯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却只能跟着笑,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。
王英死在睦州。
郑彪的铜砖砸中他的头颅时,他正盯着敌方女将的胸脯。
我望着他倒下的身影,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色眯眯的眼神,想起喜宴上他的丑态,想起这些年他对我的轻薄。
可即便如此,当他的血溅在我脸上时,我还是红了眼。
不是为他,是为我自己。
这些年的忍辱负重,这些年的委曲求全,原来都是一场笑话。
我以为嫁给仇人,便能苟活;以为忍下仇恨,便能安宁。
可命运从来不会放过我,它像张巨网,越收越紧,直到把我勒得遍体鳞伤。
"你男人死了,你也下去陪他吧!"
郑彪的铜砖带着风声袭来,我忽然笑了。
这一笑,惊了天地,也惊了自己。
十八年的闺阁,三年的梁山,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,此刻都化作刀光剑影。
双刀出鞘,红绵套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
这是我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在战场上毫无保留地使出父亲教我的绝技。
套索缠住郑彪手腕的瞬间,我忽然看见父亲在火光里对我笑,兄长在血泊中向我伸手,祝彪在断头前为我流泪。
铜砖还是砸中了我的面门。
剧痛传来的那一刻,我仿佛看见独龙冈的月光,看见扈家庄的桃花,看见那个穿着月白衣裳、手持双刀的少女,在春风里笑得那样明媚。
"父亲,"我倒在尘埃里,血浸透了铠甲下的中衣,那是母亲绣的并蒂莲,"三娘好累......"
最后一眼,我望向北方。
那里有我的家,我的亲人,我的过去。
原来死亡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活着时,心早已死了千遍万遍。
朝廷追封我为"花阳郡夫人"。
听起来多么荣耀,可这虚名,能换得回扈家庄的一条人命吗?能洗去我身上的屈辱吗?能让我再见一眼,那个尚未被命运碾碎的自己吗?
罢了。
就让这血色长歌,随着我的双刀,永远埋在这乱葬岗吧。
毕竟在这世道,女子的刀,终究砍不断命运的枷锁;女子的血,终究只能染红别人的旗帜。
我是扈三娘,一丈青的青,是血泪的青;一丈青的丈,是丈量这世道不公的丈。
如今我去了,愿来世,生为男儿身,握刀斩尽不平事,不做这人间的牺牲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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