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城的月光碎成银鳞时,我正攥着半块焦饼躲在断墙后。
野狗的齿痕还在饼上,混着掌心的血痂,烫得发慌。
三夜未合眼的指尖抚过坍塌的灶台,忽然听见碎石路上传来鼓点般的脚步声——那是属于受训过兵士的韵律,沉稳如楚地编钟。
我从墙缝望出去,乌骓马上的身影披着夜风吹开的黑氅,腰间错金云纹剑鞘在火光里浮沉。
他勒马抬手指向破屋,声线带着彭城方言的尾音:"此处有妇人气息。"
那一刻我闻到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,后来才知道,那是他铠甲下熏过艾草的中衣。
剑刃抵住咽喉时,我仰头望进一双琥珀色的眼。
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,像要将我吸入深渊。
"父母皆丧于秦军。"我掐着掌心的旧伤,任冷汗浸透破损的衣袖——那里还沾着秦军甲胄的铜锈。
他挑眉时,我看见护心镜上的夔龙纹,忽然想起三日前井台后,那个叱令"不得惊扰百姓"的声音。
"她在发抖。"他挥手让亲兵取来披风,绣着九旒纹的布料裹住我时,陈年艾草的气息漫上来。
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玉蝉在腰间发烫,那是项氏义军的信物。
他摘下头盔,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额发:"我乃项籍,字羽。"
掌心的茧子擦过我手背,像常年握剑的痕。
"愿追随将军。"我说这话时,野桃树的新芽正在断墙后凝着露水。
乌骓马踏碎月光,他胸前的玄鸟玉佩轻响,尾羽处的裂痕让我想起夭折的兄长。
"怕吗?"他的声音混着马蹄,我将脸贴在冰凉的铠甲上,听见心跳如战鼓:"将军剑指之处,便是归处。"
巨鹿的黄沙漫过脚踝时,我攥着药囊数他右眼睑的跳动。
他站在土坡上劈断旗杆,"破釜沉舟"的声浪掀得砂砾飞溅。
我看见宋义副将按剑皱眉,摸向腰间装着艾草的皮囊——昨夜熬夜缝的香囊正随着士兵行军轻晃,每个针脚里都藏着"羽"字。
渡河时乌骓踏碎冰面,他用身体替我挡住浪头。
铠甲下渗血的绷带蹭过我手背,那是救坠崖士兵时留的伤。
"为何楚人佩艾草?"
我将香囊放进他掌心,"焚尽时会发出金石之音,像战鼓。"
他摩挲着歪扭的针脚,忽然说起伍子胥过昭关的故事,眼底映着《九歌·国殇》的火光。
"待破秦军,带你看昭关的月。"
他系香囊的动作忽然顿住,我看见他右肩那道十七岁时的箭伤,狰狞如蛇。
手腕上的红绳是用他断剑穗子编的,此刻正随着心跳发颤。
战鼓响起时,他持戟立于船头,我摸出怀中玉蝉,才发现宿命的鼓声从来都在血脉里轰鸣。
鸿门的梧桐叶落进酒樽时,我隔着帷帐听见范增摔玉珏的脆响。
刘邦的笑声里藏着锋芒,项庄按剑的指节泛白如霜。
我想起项羽书房里那封被烧的密报,想起他说"刘邦曾与我约为兄弟"时,炭盆里的火星溅在眉间。
"项庄,舞剑为寿。"范增的声音冷如冰,我看见项伯起身拔剑,剑刃相交声里刘邦的脸白如纸。
项羽忽然说"换作击筑",声音里带着不耐,像极了沛县皮影戏里的霸王——那时我总以为英雄不会受伤。
项伯衣襟上的露水混着刘邦送的玉璧,他说"项氏血脉危矣"时,我忽然懂了权谋比刀剑更锋利。
"外间起了夜露。"我掀起帷帐时,范增的怒哼混着项羽的醉意。
老人喃喃"竖子不足与谋",我望着未完成的《九州图》,笔尖的墨迹早已干涸。
原来英雄气短,是因放不下的仁义情长。
彭城的残阳如血时,我坐在马车上闻见腐尸味。
车帘掀起一角,孩童尸体攥着的半块饼,和初见时我从野狗口中夺的一模一样。
乌骓悲鸣时,我摸到车厢底板的血迹,那是今早救伤兵时染的。
马车撞在悬崖边时,玉蝉从发间摔落,裂成两半。
项羽滚到我身边,肩甲的箭孔里渗着血,却仍将我护在胸前:"听,我还活着。"
他眼底的血丝像彭城的浓烟,残军的项字旗破如败叶。
我将碎玉蝉塞进他掌心,听见远处汉军的号角:"待你砍了刘邦的头,带我给野桃树培土。"
荥阳的秋雨连绵时,我在军医帐替伤兵洗伤口。
项羽披风湿透地进来,靴底碾过石子的"咔嗒"声让我心悸。
他咳嗽时胸腔震动着我的掌心,腰间香囊里的艾草已发霉。
我换了陈皮混新晒的艾草,想起小时候婶母煮的姜汤。
"亚父又劝我杀刘邦。"他望着雨帘叹气,我触到他铠甲下新渗的血——今日为救坠城士兵被滚木擦伤。
范增的玉佩撞在桌角,像鸿门宴碎掉的玉珏。
"将军心中有仁义。"我将脸贴在他胸前,听见更夫报时的梆子声,想起家乡社戏的《霸王别姬》。
鸿沟的秋风卷着黄沙时,我站在项羽身侧望对岸的刘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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