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朔六年。
祁连山的雪粒打在护心镜上沙沙作响,我握紧手中的金错刀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胯下的汗血宝马踏着碎冰,鼻孔喷出的白雾瞬间凝成冰晶,如同我此刻凝在眉梢的霜色。
八百轻骑如黑色的锋刃,正无声切入匈奴腹地,目标是浑邪王与休屠王的祭天营地——这是我第一次以骠姚校尉的身份领兵。
舅舅卫青说,此战若胜,可直捣匈奴祭天金人,断其龙脉。
"校尉,前方有炊烟。"斥候赵破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的胡刀刀柄缠着褪色红绫,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。
我却注意到那缕炊烟垂直升空,在风里纹丝不动,如同插在雪地上的一根银簪。
这是匈奴巫女祈福时的仪式,用祁连雪水混合羊脂燃烧,意为"狼神垂眸"。
三年前,我在舅舅的书房见过类似的记载,那时我正对着墙上的河西地图发呆,母亲的手忽然抚上我的肩,轻声说:"去病,祁连山的雪水会记住每一个过客的脚印。"
暮色四合时,我们摸到毡帐后巷。
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,洒在结着冰的毛毡上,泛着冷冽的光。
我听见有人用匈奴语诵经,声音低哑如老树枝桠间漏出的风。
拨开半掩的毡帘,我看见一个身着羊皮袄的女子跪坐在地,发间插着的金盏花在风雪中格外醒目,那抹明黄刺痛了我的眼——金盏花在匈奴是巫女的象征,亦是死亡的预兆。
她膝头摊开的羊皮卷上,赫然画着汉军布防图。
我的瞳孔骤然收缩,指尖触到腰间的狼头玉佩,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,玉质温润,刻着半只狼头,断口处还凝着暗红的血渍。
女子指尖划过的位置,正是我今夜计划突袭的路线,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,指腹上有薄茧,那是常年拉弓的痕迹。
"休屠部的巫女。"
赵破奴的刀刃在雪地上划出细痕,火星溅在冰面上转瞬即逝,"去年她为右贤王占卜,预言了汉军的动向。"
我眯起眼睛,看见女子右眼角有颗褐痣,像滴未干的血,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。
她忽然抬头,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,用匈奴语轻唤:"汉人小将军,你的箭要射偏了。"
弓弦在我手中发出细微的震颤。
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识破行踪,此前随舅舅出征,我总能以奇袭制胜,被军中称为"天马行空"。
但此刻,这个匈奴巫女却仿佛看透了我的谋划,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笑意,如同看着一个误入陷阱的猎物。
箭离弦的瞬间,她忽然起身,金盏花飘落的轨迹恰好挡住箭头。
我本能地跃上前,扣住她的手腕,触到虎口处的薄茧——那是至少能拉两石弓的人才会有的痕迹。
她腰间的狼头银饰擦过我的手背,断口处包浆温润,竟与我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严丝合缝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,母亲临终前反复呢喃的"祁连……如晤……"忽然在耳边响起,断口处的朱砂印记在雪光下灼烫起来,仿佛要将我的掌心灼穿。
"阿柔。"她仰起脸,睫毛上的雪粒落进我手间,凉得刺骨,"休屠王的幺女,你要杀便杀。"
她的汉话带着北疆的颤音,却异常流利,比我在长安见过的匈奴降卒说得还要好。
我嗅到她呼吸里的艾草味,那是匈奴人用来掩盖血腥气的香草,此刻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,像母亲生前用的香粉——母亲被俘时在匈奴待过三年,回来时总爱往衣襟里塞晒干的艾草。
远处传来胡笳三长两短的暗号,是匈奴细作集结的信号。
阿柔忽然笑了,虎牙刺破下唇,血丝顺着下巴滑进衣领,在苍白的肌肤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红线:"小将军可知道,祭天金人的狼眼是活的?"
她的银项圈蹭过我手背,狼图腾的眼睛正对着我腕间的旧疤,那是十二岁时我偷拿舅舅的弓箭,被弓弦割伤留下的,"用巫女的血喂满三年,便能看见想见的人。"
我的手按上她后腰,触到硬物——是柄汉军短刀,刀鞘上刻着小小的"卫"字。
舅舅的叮嘱忽然在耳边响起:"河西巫女善用幻术,见之必杀。"
但当我对上她的眼睛,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琥珀色瞳孔里碎成银沙,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眼神,温柔而哀伤,仿佛藏着千言万语。
"杀了我,"她将狼头银饰塞进我掌心,银饰上还带着她的体温,"去祭天金人那里找答案。"
雪越下越大,她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,只留下句匈奴谚语:"狼若爱上羊羔,就会被拔去獠牙。"
我攥紧银饰,发现内侧刻着行小字:"祁连雪,断人肠,一见汉人误终身。"
字迹娟秀,却带着用力过猛的划痕,最后那个"身"字的末笔拖出长长的血痕,像是用指甲刻的。
这夜的突袭比想象中顺利。
八百骑如入无人之境,祭天营地的匈奴人似乎毫无防备,直到我们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,还有人在围着篝火跳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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