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月上柳梢头。
我着一袭楚锦氅,腰间悬着卫国玉珏,手中攥着那支在玉器铺精心挑选的郢都玉簪,缓步向雅阁走去。
夜风吹过,袖口的流苏轻轻晃动,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是我此刻不宁的心跳。
雅阁外,红梅开得正盛,暗香浮动。
我站在门前,听见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,正是那日听过的《流水》。
指尖在门上轻轻一叩,琴声陡然止住,片刻后,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一缕幽香扑面而来
——赵姬身着一袭淡紫罗裙,站在门内,发间只松松插着一支木簪,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,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吕先生大驾光临,小女子有失远迎。”
她微微福身,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,“不知先生今日,是来买笑,还是谋事?”
我望着她发间坠落的木簪,弯腰拾起,触手温润,竟像是羊脂玉所制。
“在下听闻姑娘善辩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我将簪子递还给她,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腕,凉如霜雪,“不过在姑娘面前,不韦倒是笨嘴拙舌得很。”
她接过簪子,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,发出一声清越的响:“世人皆言吕公算无遗策,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——先生可是算准了我会接这支簪子?”
我凝视着她眉间的朱砂痣,那抹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艳,像是滴在宣纸上的血:“非算准姑娘接簪,而是算准了你我,都困在这邯郸城里,不得自由。”
她的脸色微微一变,拨弦的手指骤然用力,《流水》陡然转成《塞下曲》,曲风变得激昂悲壮,像是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。
“妾本邯郸倡,岂敢望青云?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,“先生若想寻欢作乐,金饼置案即可;若想谈些别的,”她忽然抬头,眼中有寒星闪烁,“需付真心。”
我闻言,心中一震。
解下腰间的卫国玉珏,轻轻放在琴上:“此珏随我过七国关河,见过无数繁华与沧桑,今日赠于姑娘,可抵真心?”
赵姬的手指凝在弦上,月光透过窗棂,在她睫毛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
她盯着那枚玉珏,良久未语,屋内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,和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战鼓,这才惊觉,原来商人也有软肋,也会为一个人乱了分寸。
“先生可知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,“这玉珏虽贵,却终是身外之物。真心?”
她冷笑一声,“在这邯郸城里,真心能值几个钱?”
我看着她眼中的讥讽与伤痛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:“姑娘可曾想过,或许我吕不韦,与那些俗人不同?”
她挑眉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却很快被笑意掩盖:“哦?不同在哪里?”
我向前一步,离她更近了些,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:“别人买笑,我买心。”
话音刚落,屋内烛火忽然被风吹得剧烈晃动,明明灭灭。
赵姬的脸色变了变,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琴弦,指节泛白。
“先生好大手笔,”她轻声道,“只是心这东西,一旦交出,便再难收回了。”
我望着她,忽然想起那日在雪中初见的场景,她坐在梅树下抚琴,雪落在她发间,像是撒了把碎钻。
那时的她,是那么的清冷却又艳丽,像是一朵带刺的花,让人不敢轻易靠近。
而此刻的她,眼中藏着伤痛与戒备,却更让人心生怜惜。
“我吕不韦一生算计,”我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,“唯有对姑娘,不想算计。”
她猛地抬头,眼中有惊讶,有怀疑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先生可知,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你这话,我听过太多次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,退后一步,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:“信与不信,全在姑娘。我只知道,你我皆是困在笼中的鸟,若能相互扶持,或许能飞得更高些。”
她沉默了许久,忽然伸手取过案上的酒壶,斟了两杯酒,一杯推到我面前:“既如此,便与先生共饮此杯,权当是……结盟之酒。”
我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,倒映着她的脸,有些模糊,却又格外清晰。
举杯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液下肚,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。
原来所谓结盟,不过是各取所需,可为何我竟希望,这杯中酒,能多几分真心?
“过数日,我会带异人来见你。”
我放下酒杯,声音里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,“姑娘只需如常抚琴跳舞即可,其余的,交给我。”
赵姬挑眉:“先生这是要将我也卷入这盘棋中?”
我望着她,忽然想起异人说过的话:“若成,分秦国与先生共之;若败,我必拖先生入地狱。”
如今,这句话,恐怕也要应在赵姬身上了。
“姑娘聪慧过人,应当知道,这盘棋,你我都已身在其中,再无退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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