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490年。
雅鱼的织锦挂在椒花殿墙上,风一吹便掀起角,露出背面的金线小字。
我摸着那些血痕,总觉得能触到她指尖的温度。
文种说今年的桑蚕养得极好,可我看见织工们红肿的眼睛,就想起雅鱼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糖橘——如今那橘皮还泡在我的苦胆酒里,苦得让人肝肠寸断。
"大王,西施姑娘求见。"
宫女的通报惊飞梁上寒雀。
我转身时,看见那个在吴宫宴席上垂眸比手势的姑娘,此刻卸了吴妆,素衣荆钗,竟比郑旦多了份越地山岚的清寂。
她跪在阶下,发间别着朵白菊——是雅鱼最爱插的那种。
"起来吧。"我指着墙上的织锦,"你可知王后为何独独留你面圣?"
她抬头,目光撞上"复国"二字,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:"因民女与王后……有相同的胎记。"
她卷起袖口,腕间梅花形的红痣在烛下泛着微光,竟与雅鱼当年绣在裙裾上的图案分毫不差。
我攥紧案角,指甲掐进楠木纹路。
雅鱼曾说,这胎记是越女的命咒,注定要为越国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西施的手忽然抖得厉害,我这才惊觉自己脸色想必狰狞如鬼,忙缓和语气:"范蠡教你的吴宫礼仪,可还记得?"
"记得。"她从袖中摸出卷竹简,"《吴语》已熟背,《韶舞》练到第七遍时,脚踝骨裂了三次。"
她轻轻转动足尖,素裙扫过地面,我看见她裙角沾着草屑——原来她刚从练舞场过来,连妆都没顾上卸。
"疼吗?"话出口才惊觉失言。
西施怔住,眼中闪过诧异,随即低头:"民女听说,王后在吴宫为保大王周全,曾……自毁容貌。"
她指尖抚过自己光滑的脸颊,"这点痛,算什么?"
殿外突然刮起狂风,雅鱼的织锦被吹得哗哗作响。
我望着西施腕间的红痣,恍惚看见雅鱼站在槜李梅树下,袖口露出同样的印记。
那时她笑着说要给我绣件梅香沁脾的大氅,如今大氅未成,人已化作会稽山上的一缕风。
"明日便出发吧。"我转身走向内室,声音比案上的青铜剑更冷,"范蠡会给你装病的药,到了吴宫,只消记住三个字——"
"忍、等、乱。"西施接得极快,像早已刻进骨髓,"民女省得。"
我在屏风后停住脚步,听见她轻轻跪下:"若民女有负大王重托,甘愿受越地车裂之刑。"
车裂。
多么惨烈的死法。
我摸着屏风上的暗纹——那是雅鱼亲手设计的勾践剑图案,如今却要用来送另一个女子入虎口。
待她走后,我从暗格取出雅鱼的玉镯残片,对着烛光看了很久,直到碎片割破掌心,血珠滴在"忍"字竹简上,晕开暗红的花。
亲耕那日,牛蹄踩碎冻土。
我扶着犁耙,听见身后百姓的私语:"大王的手都磨出血泡了。"
"当年王后在时,总给大王送艾草膏……"
犁头翻出苦艾,我想起雅鱼调配药膏时的背影,她总说越王一腔热血不该耗在病痛上,如今这双手却要学会握犁、握剑、握敌人的咽喉。
"陛下,歇息片刻吧。"文种递来水囊,里面装的是雅鱼酿的梅子酒。
我仰头灌下,酸涩直抵喉间,混着泥土味,竟比苦胆更让人清醒。
远处,范蠡正在教孩童射箭,他袖口的旧疤被汗水浸透,像条正在苏醒的蛇。
"七术准备好了?"我用袖口擦汗,看见文种腰间挂着雅鱼送他的玉佩,"先说第三条。"
"美人计已无需多言。"文种压低声音,"但臣担心……西施姑娘与王后太过相似,恐惹夫差猜忌。"
我望着田间忙碌的越女,她们大多穿着雅鱼推广的窄袖短襦,动作利落如惊鸿:"相似才好。夫差念着旧情,才会放下防备。"
文种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点头。
犁耙突然卡住石头,我用力撬动时,看见石下蜷着只受伤的麻雀——它的左翼染血,像极了雅鱼临终前咳血的模样。
我轻轻捧起它,对身后的孩童说:"带回去养着,等它伤好了,放去吴地。"
孩童们轰然应诺。
我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,想起雅鱼曾说想在椒花殿旁建座育婴堂,让越地孩童都能吃饱穿暖。
如今育婴堂的地基刚打好,她却再也看不见了。
手里的麻雀突然挣扎,在我掌心留下道浅痕,像道新的伤疤。
月升时,我在演武场挥剑。
范蠡抱臂站在廊下,看我将三十七路越剑练得虎虎生风。
他腰间换了新玉珏,刻着"韬光养晦",是我亲自选的料子。
当我挥剑砍断碗口粗的树桩时,他终于开口:"西施已过松江,明日辰时入吴宫。"
剑刃嵌进树干,嗡嗡作响。
我望着东方天际,那里有颗星子特别亮,雅鱼说过那是越人的守护星。
"夫差最近在造姑苏台?"我拔出剑,用衣袖擦去刃上树汁,"需要多少木料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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