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崖口,我摩挲着枪托上的樱花刻痕,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甜——像极了雪晴烤糊的红薯味,混着 1941年霜降的冷。
宋学义给我包扎手臂时,粗布条擦过伤口,我倒吸冷气。
他嵩县口音带着狠劲:"副班长忍着,这绷带是用鬼子军旗改的,得多沾咱血。"
他指尖老茧划过皮肤,让我想起雪晴给我补军装时,针尖偶尔扎手的触感——她总说:"补疤要补得像花,这样穿出去,鬼子见了都得夸咱手艺好。"
胡德林蹲旁边压子弹,枪管在月光下泛冷光:"学义哥,你说嫂子在干啥?是不是在纳鞋底?"
宋学义笑出眼角皱纹:"你嫂子说不定正坐门槛骂我,说'老宋你个挨千刀的,咋还不回来吃烙饼'。"
这话让我想起雪晴的厨房。
去年霜降,她在煤炉上给我烤红薯,烧糊锅底冒焦烟:"反正鬼子不让用煤,就当给咱爱情加点焦香。"
此刻煤炉暖意消散,崖壁风如冰刀割脸,我却闻到袖口残留的焦甜——那是她烤糊的红薯味,永远留在粗布军装纤维里。
马宝玉班长蹲岩凸处用树枝画地图,河北梆子腔混着烟袋吧嗒声:"老葛,你带学义去东边布碎石阵,振林跟我守主峰。"
月光照亮他脸上弹片疤,雪晴曾在1940年端午信里写:"马班长的疤像太行裂缝,看着吓人,却能长最壮的松柏。"
他烟袋锅突然磕在石头上:"娘的,没烟了!"
胡福才听见,摸出个油纸包:"班长,俺这儿有炒黄豆!"
马班长却笑了:"兔崽子,留着你长个儿吧。"
我往腰间别手榴弹,铁环撞击声让胡福才缩脖子——这孩子十八岁,入伍时还没步枪高,此刻却把刺刀擦得发亮:"副班长,等会儿我要第一个扔石头,让鬼子知道咱山东人力气大。"
他袖口露出雪晴送的红绳(用编情报的线搓的,说"避枪子儿"),绳头系着颗铜扣,是从她旧皮鞋上拆的。
"雪晴姐说,这扣叫'步步紧',能把鬼子的魂儿扣住。"
他咧嘴笑,缺牙处漏风,像极了雪晴画的小太阳。
我随马班长爬主峰,他忽然停步掏布包:"给,你嫂子腌的咸鸡蛋,放半月了。"
剥开油纸,蛋白盐花像雪晴信纸上的墨点。
咬一口咸得发苦,却在舌根泛蛋香,像极了她在胡同口买的茶叶蛋——她总说:"咬蛋白要小口,不然蛋黄会喷出来,像太阳破壳。"
此刻蛋黄碎在齿间,混着硝烟味,我却尝到隐约的甜,那是她指尖的温度,永远留在食物里。
山下火把渐近,马班长摸旱烟袋却发现没烟,骂一句把烟袋别腰里:"等打完仗,老子要抽光中国旱烟,烧了鬼子烟仓。"
这话让我想起雪晴父亲——琉璃厂刻碑老人,临终攥着她手:"字要刻进石头,仇要刻进骨头。"
此刻我摸向胸前樱花刺青,雪晴纹它时的刺痛突然清晰起来,她哼的《毕业歌》跑了调,却比任何军号都更让我心安。
胡福才忽然压低声音:"副班长,你听!"
远处传来蹩脚中文喊话:"投降者,大大的有赏……"
我啐血沫:"赏你娘的狗屁!"手里石头捏得咯咯响。
宋学义摸腰间平安符(他娘用百家布缝的,绣着"杀鬼子"),符角已磨破,露出里面塞的雪晴给的樱花干——那是她去年春天夹在《论持久战》里的。
我握紧步枪,触到枪托上雪晴用修书刀刻的樱花,花瓣边缘有她不小心留下的血点。
每次摸到,就能想起她趴在我背上刻字的温度,呼吸拂过后颈:"振林,你每杀一个鬼子,就在樱花旁刻道杠,等胜利了,我给你织条樱花围巾。"
此刻第十一道杠已深深刻进木里,那是前昨天以来杀的鬼子数量。
第一颗炮弹在五百米外炸开,胡福才踉跄半步,我扶住他,触到他腰间铁皮盒(装着他娘照片和半块高粱饼)。
"别怕,"我声音像绷直的铁丝,"雪晴说过,咱骨头是鬼子啃不动的山,他们越想爬,越得崩掉牙。"
马班长枪响,又一个日军倒地。
月光下,我看见雪晴的樱花在枪托上颤动,像在为战斗起舞。
石缝里冒出株小绿芽,嫩叶挂露水,像极了她发间碎钻。
原来春天真会从石缝里长出来,哪怕周围是硝烟鲜血。雪晴,你看见这株嫩芽吗?
它和我们一样,是石缝里的春天,哪怕被踩进泥土,也要开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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