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夜的雾霭漫上狼牙山,石缝里的蟋蟀叫得人心慌,我摸向口袋里的碎馍,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干涩的花瓣——是雪晴夹在《论持久战》里的樱花,那年夏天的香云纱旗袍还带着雾的潮意。
1941年处暑,六国饭店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。
雪晴穿墨绿香云纱旗袍,碎钻发卡别在卷发间,像片误入夜海的星子。
我扮成侍应生,托着银盘在走廊穿梭,袖口藏着她昨夜子时塞的纸条:"戌时三刻,三楼包厢。"
她坐在汉奸对面,笑得温婉:"张先生常去日本,可曾见过染井吉野?"
汉奸油光满面,筷子夹起生鱼片:"那是帝国之花,雪晴小姐也喜欢?"
她指尖轻拨茶杯,青瓷上的樱花图案映在眼底:"可惜中国的土壤,养不出真正的樱花。"
说话间,她袖口滑落,小臂樱花刺青闪过——那是信号,比三年前深了两度,像道陈年血痂。
汉奸忽然抓住她手腕:"雪晴小姐这刺青,倒是别致。"
他钢笔尖划过刺青花瓣,雪晴睫毛颤了颤,却仍笑着:"张先生弄疼我了。"
血珠顺着笔尖滴在桌布上,晕开小团暗红秋葵。
她拿起菜单,指尖蘸血在背面疾书,我看见"通州樱花"等字眼,心跳几乎要撞破耳膜。
趁换盘时,她将菜单折成纸船放进我托盘,船底沾着她的血:"劳烦送给陈先生,他爱收集纸船。"
我点头,触到她指尖的凉——比平时低了许多,像浸在冰水里的玉。
汉奸忽然拍桌:"慢着!"
我脊背瞬间绷紧,却见他笑着指我:"这侍应生面生,莫不是……"
雪晴忽然笑出声,拿起碎钻发卡别在我衣襟:"张先生莫要多疑,他是我远房表弟,笨手笨脚的。"
发卡针尖刺破我皮肤,她凑近我耳边:"第三朵樱花的花蕊,是毒气罐位置。"
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却让我浑身发冷——她竟用自己的血,在敌人眼皮底下写情报,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刻情报的墨渍。
离开包厢时,我听见汉奸的调笑:"雪晴小姐的血,比樱花还红。"
她的回答混着瓷器轻响:"张先生可知,中国的血,能让樱花烂根?"
我不敢回头,托盘里的纸船仿佛有千斤重,每走一步,都像在刀尖上跳舞。
后来我在护城河投放纸船时,看见雪晴站在饭店阳台,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水面,像株被狂风压弯却未折断的芦苇。
她抬手挥了挥,碎钻发卡闪过微光,忽然转身消失在黑暗中。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穿墨绿旗袍,后来才知道,当晚她从下水道逃出,腹部中了一枪,却仍把情报藏进协和医院的太平间——用染血的樱花刺青,刻下最后一道密语,刺青周围皮肤已开始溃烂。
雪晴,你在六国饭店折的纸船,最终漂到了狼牙山。
当它沉进我掌心时,船身的米汤显影出"杀尽豺狼"四字,而你的血,早已渗进纸纤维,成为永不褪色的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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