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狩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,长安的梧桐叶还未落尽,便下起了雪。
我站在未央宫的廊下,望着漫天飞雪,忽然想起河西的雪,那里的雪落在祁连山上,是那么的纯净,而这里的雪,落在宫墙上,却成了灰色。
"去病,明日随朕去甘泉宫。"武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转身时,看见他穿着黑色狐裘,腰间的玉珏相撞发出清响。
他的鬓角又白了些,眼角的皱纹更深了,像刻在脸上的刀痕。
甘泉宫的演武场上,积雪厚达三尺。
武帝指着远处的草人:"听说你在河西教士兵用匈奴的弯刀?"
我点头,握紧了手中的胡刀,刀刃在雪光下泛着冷光。
"演示一下。"他说,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。
我踏雪上前,挥刀、劈砍、转身,动作行云流水。
胡刀比汉刀更轻,更利,适合骑兵近战。
当最后一个草人被劈成两半时,我听见武帝的掌声:"好!真有当年朕微服斗狠的架势。"
我低头擦拭刀刃,却看见雪地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——甲胄厚重,身姿挺拔,却再也不是那个能在未央宫前策马奔驰的少年。
"去病,"武帝忽然走近,声音低沉,"朕要你和卫青各率五万骑,直捣匈奴王庭。"
我抬头看他,他的眼睛里燃着火焰,像极了漠南之战前的我。
"是,陛下。"我单膝跪地,雪水渗进甲胄,冻得膝盖发疼。
他伸手扶我,指尖触到我肩上的旧伤:"此战过后,朕要让你和卫青同掌大司马之职。"
大司马。这是多少武将的终极梦想,可我却感觉不到喜悦。
走出甘泉宫时,雪越下越大,我看见宫墙外有个卖炊饼的老汉,热气从竹筐里冒出来,模糊了他的脸。
我摸了摸腰间的钱袋,想买个炊饼,却想起母亲做的炊饼,里面夹着葱花和肉末,比这更香,更暖。
回到府邸时,母亲正在院子里扫雪。
她的头发上落了些雪花,像撒了把盐。
"阿弟,快进屋,娘给你熬了姜汤。"她的手冻得通红,却还是接过我的甲胄,像小时候那样,仔细地替我拍打上面的雪。
姜汤很烫,喝下去却暖不了心。
母亲坐在我身边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开口了:"听说……你又要去漠北了?"
我点头,看见她袖口露出的补丁——那是我去年穿的里衣,她改了改,自己穿上了。
"娘,等我回来,咱们就搬去新府邸吧。"我指着窗外气派的宅邸,那是陛下新赐的,有雕花的廊柱,有温暖的地龙。
母亲却摇头:"这里挺好的,有你小时候的味道。"
她走到案前,拿起我新买的兵书,"阿弟,能不能别再打仗了?你看,这书上说……"
"娘!"我忽然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不耐,"我说过,匈奴未灭,无以家为!"
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,母亲像被吓到的小鸟,后退半步,眼里满是受伤的神色。
沉默蔓延开来,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爆响。
我望着母亲苍老的脸,想起她曾在雨夜背着我跑了三里路找郎中,想起她缝补我战袍时在油灯下打盹的样子。
"娘,对不起。"我轻声说,伸手想去握她的手,却被她躲开了。
"你没错,"她转身走向厨房,"是娘错了,娘不该拦着你做大将军。"
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发抖,像秋天的落叶,随时会被风吹走。
忽然间,我觉得自己很混蛋,用最锋利的话,伤了最爱我的人。
漠北之战的军号在十月吹响。
我率军出长安时,母亲没有来送我,只有舅舅骑着马,跟在我身边。
"去病,"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,"漠北不比河西,匈奴人憋了一口气,此战必定惨烈。"
我望着远处的雪山,想起阿依莎和那个小月氏女孩,不知道她们在张掖是否安好。
"舅舅,你说,等打完这仗,我们能过上太平日子吗?"
我听见自己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软弱。
舅舅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,那笑容里有苦涩,也有欣慰:"会的,只要我们赢了。"
他拍拍我的肩膀,"但你要记住,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,是你自己的心。"
大军越过大漠时,风里开始有血腥味。
我站在沙丘上,望着前方如黑云般的匈奴骑兵,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漠南之战,想起那个被我救下的匈奴妇人。
如今的我,早已不是那个会为妇孺心软的少年,而是能挥刀斩万人的骠骑将军。
左贤王的王庭在狼居胥山下,他们的战马啃食着最后一点枯草,眼里满是战意。
我举起手中的胡刀,刀刃上凝结着冰晶,像极了母亲鬓角的白发。
"杀!"我大喊一声,率先冲了出去,身后的五万骑如潮水般跟上,马蹄声震得大地发抖。
战斗持续了一整天,鲜血染红了漠北的雪。
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,只记得左贤王的头盔被我砍飞时,他眼里的恐惧,和当年那个匈奴少年如出一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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