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伸手去够粮仓的木盖,却看见木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,都是这些年死去的兄弟,每个名字上都落着一只秃鹫,啄食着他们的血手印。
惊醒时,枕下的左宗棠手书掉在地上,最后那句"兄必不辱使命"被夜风吹得翻动,墨迹早已淡如烟尘。
我让亲兵把灯拨亮些,借着灯光看自己的手,虎口的老茧还在,却已松弛得像块旧牛皮,当年能劈开马刀的手,如今连笔都握不稳了。
三月十五,春分。
医馆外传来孩童的笑声,不知哪个孩子在放纸鸢。
我让亲兵把我扶到窗边,望着蓝天上的纸鸢晃成小点,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,我用军粮袋给她糊过一只蝴蝶风筝,她举着风筝在田间跑,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麻雀。
如今她该三十岁了,或许已嫁人生子,或许早已埋骨他乡,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。
亲兵忽然指着远处,说有一队骑兵进城,旗号上写着"左"字。
我努力睁大眼,却只看见漫天黄沙,模糊了视线。
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,那里早已没了佩刀,只剩个空落落的刀鞘,皮革开裂,像道永远合不上的伤口。
黄昏时,大夫来换药,掀开绷带的瞬间,腐臭扑面而来。
我望着右腿从膝盖以下已成黑紫色,蛆虫在腐肉里蠕动,忽然觉得这腿不是我的,只是块烂木头,迟早要烂进土里,和巴里坤的兄弟们作伴。
大夫摇摇头,出去时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像片阴云,笼罩在床前。
夜深了,亲兵趴在床沿睡着,鼾声轻微。
我摸出怀里的银锁,锁绳上的红丝线褪成了淡粉,锁面刻痕早已模糊。
把银锁贴在胸口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驼铃声,由远及近,像极了当年驿卒送印时的马蹄声。
恍惚间,门被推开,春风卷着麦香扑面而来,老周、老赵、独臂姑娘,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兄弟,他们穿着干净的号衣,手里捧着麦穗,冲我笑:"大人,伊犁的旗插上了,麦子也熟了。"
我想笑,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。
窗外,一轮明月升上柳梢,月光如水,漫过我的床,漫过我的腿,漫过我手里的银锁。
远处,不知哪儿传来一声狼嚎,苍凉而悠长,像极了那年冬天,我们在巴里坤城头听见的狼嚎,只是这一次,我知道,春天真的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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