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浸透墨汁的丝绒,从洞口藤蔓的缝隙里渗进来时,已凝着霜粒般的凉意。
我蜷在洞壁凹陷处,看沈砚用枯枝拨弄篝火,火星溅在他袖口,烧出几个焦洞——那是前日阿翠用藤蔓抽他时留下的痕迹。
他指尖捏着半块桂花糕,糖霜在火光下泛着可疑的白光,而阿翠正用蹄子在洞壁另一侧刨土,每刨一下,蹄腕处未愈的毒痕就渗出一滴黑紫色汁液,滴在焦土上滋滋作响。
“阿鹿,”沈砚突然扭头,火光映得他眼瞳发红,“你看这糕饼,像不像月下的云?”
他递过来的手指上缠着布条,那是我替他包扎伤口时撕的鹿毛——昨夜我分明看见他在篝火后,用那只手偷偷摩挲行囊里的硬物,布料摩擦声轻得像蛇信吐息。
阿翠猛地用脑袋撞向石笋,碎石崩在沈砚脚边:“凡人的嘴比毒蘑菇还甜!上月那只被炼成丹的刺猬精,死前也说过‘云像糕点’!”
她的尾巴卷着半片焦叶,叶面上用妖血写着“蛊”字,那是今早她在沈砚靴底刮下来的粉末。
我舔了舔她蹭红的鹿角,却在她鬃毛下摸到一枚发烫的藤蔓护符——那是用她百年修为凝成的警示铃,此刻正因沈砚靠近而震颤。
“阿翠总爱小题大做。”我用尾巴卷过桂花糕,糖霜触及舌尖时,果然尝到一丝极淡的腥气,像腐叶下的蛇蜕。
沈砚的视线立刻黏在我颈间,鹿丹的七彩光晕在他瞳孔里碎成贪婪的星子,快得像错觉。
“凡人也有好的,”我故意把糕饼衔到他面前,“就像你,会背秦少游的词。”
他喉结滚动,伸手时袖口滑落,露出内侧绣着的引魂花——南疆巫蛊师的标记。
阿翠的藤蔓“啪”地抽在我面前,将糕饼打成齑粉:“姐姐!你忘了百年前长老说的‘引魂花开处,必有妖骨埋’?”
她的蹄子踩在糖霜上,黑紫色毒痕突然蔓延至脚踝,那是巫咒与她体内残留的捕妖陷阱毒液相冲的征兆。
沈砚慌忙拢起袖子,却在弯腰时,行囊从石缝滑落,《妖丹图谱》的角露了出来,封皮朱砂画的九色鹿丹法阵正对着我。
阿翠的瞳孔骤然缩成竖线,前蹄狠狠踏在图谱上,藤蔓护符爆出强光,将“炼化法阵”四个字灼成焦黑:“你果然是来夺丹的!”
“不是的!”沈砚扑过去抢书,指尖却在触到图谱时猛地缩回,像被火烫到,“这是……这是我捡的!我妹妹她……”
他声音发颤,从怀里掏出半枚玉佩,玉上刻着残缺的“柳”字,“丞相府的人抓了她,说要用妖丹炼药,我若不拿图谱换她,她就……”
我凑近玉佩,闻到上面缠着两股气息:一股是沈砚身上的草药味,另一股却是柳如眉常用的、混着巫咒的胭脂香。
阿翠突然用脑袋撞向我的侧腹,她耳尖沾着的蕨类碎叶里,竟藏着半片烧焦的信笺,上面用朱砂写着“鹿丹到手,赏千金”——那是今早她在沈砚昨夜生火的灰烬里找到的。
“他在撒谎!”阿翠的蹄子踩碎信笺,血珠溅在沈砚手背上,“柳如眉是丞相千金,怎会被自己人抓?你袖口的引魂花,根本是巫蛊师的入门标记!”
她尾尖的藤蔓突然缠住沈砚手腕,绿光顺着他血管蔓延,逼出几点黑血,“说!你是不是和赵康一伙的?前年射伤我的捕妖陷阱,就是他布的!”
沈砚痛得闷哼,却仍死死咬着牙。
我看着他手腕上被藤蔓勒出的红痕,突然想起百年前天劫时,阿翠用藤蔓替我挡雷的模样——那时她的护符也是这样发亮,只是此刻,绿光里掺着太多愤怒的血色。
“阿翠,放开他。”我用鹿角拨开藤蔓,沈砚立刻瘫倒在地,大口喘着气。
他望着我颈间的鹿丹,眼神里除了恐惧,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,像匠人看着被损毁的珍宝。
“就算他是为了鹿丹,”我舔去他手背上的血珠,舌尖传来熟悉的灼痛,“也该等他说完。”
阿翠猛地转身撞向洞壁,碎石落下时,我看见她眼角凝着露珠般的泪。
她的藤蔓护符在尾尖碎成齑粉,露出里面藏着的、用她心头血染红的字条——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他靴底的蛊粉,与当年炼兔妖丹的一模一样。”
夜深入静时,我守在沈砚身边,听他梦中喃喃:“别杀她……鹿丹给你……”
他的手无意识地伸向我颈间,指尖在离光晕三寸处停住,微微颤抖。
阿翠的蹄子突然踩在我尾巴上,她将一枚用藤蔓和我的白毛编成的护符塞进我爪心,护符上刻着“慎”字,字里渗着她的血:“姐姐,你看他握拳的样子,和赵康炼药时一模一样。”
我攥紧护符,能感觉到阿翠的妖力在里面搏动,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。
洞外传来野蔷薇被夜露压弯的声响,像极了百年前阿翠替我梳理鬃毛时的温柔。
可此刻,她的身体却因愤怒而微微发抖,蹄腕的毒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——那是沈砚靴底的蛊粉侵入的痕迹,而她竟瞒了我三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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