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四周突然亮了。
不是月光,是火把。无数火把从坟头后、树洞里冒出来,把乱葬岗照得如同白昼。
火光里晃动着人影,我数了数,至少一百。
一百把刀,一百支箭,还有王强那柄毒蛇般的软剑。
风更紧了,吹得火把噼啪作响,火星子溅在我脸上,烫得我眼睛眯起。
“听说你的左手剑快如闪电,”王强顿了顿,斗篷在夜风里鼓荡,像蝙蝠的翅膀,“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——到底是你的剑快,还是我的箭快。”
我没说话。
父亲教我剑法时说过,真正的剑客,杀人前话越少越好。
话多了,杀气就散了。
但我心里清楚,这柄剑不是快,是决绝。
从父亲把剑传给我的那天起,我就知道,左手剑出鞘,要么是敌人的血,要么是自己的血。
今晚,恐怕两者都会有。
但我不在乎,因为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,在剑里,在风里,在每一块乱葬岗的骨头里——他在说,小华,杀了他。
箭雨来的时候,像蝗群过境,带着破风的尖啸,密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我没退,也没躲,只是动了。
左脚向前半步,右脚碾地,身子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,贴着地面滑出三尺。
左手剑在胸前划出个圆弧,不是格挡,是削。
剑尖掠过空气,发出“嗖嗖”的声响,箭矢撞上剑刃,瞬间变成“叮叮当当”的碎铁落地声,像撒了一地的铜钱。
剑尖削断最后一支箭时,王强的软剑已到眼前。
那剑软得不可思议,像条活蛇,绕开我的剑,直刺咽喉。
我侧身,肩胛骨擦着剑刃过去,布料裂开,皮肉也裂开,一股温热的血涌出来,渗进衣服里,黏在背上,凉飕飕的。
疼吗?疼。
但比不过心里的疼。
因为我看见了婉娘。
她被两个壮汉架着,站在火把照得到的阴影里。
她的白罗裙沾满泥污,裙摆上的血痕里嵌着片粉色碎瓷——那是妹妹最爱的桃花簪。
三年前妹妹把簪子插在我发间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:“哥,戴花好看,像我一样。”
现在簪子碎了,妹妹的手大概还保持着抓簪子的姿势,埋在乱葬岗的黄土下。
婉娘突然用被绑的手撞向架着她的壮汉,袖口滑落,露出枚梅花形的银镖。
那是父亲送她的防身物,镖头刻着 “李” 字,此刻正刺中壮汉手腕。
“华郎,走!” 她嘶哑着喊,银镖弹出的迷香让另一壮汉打了个趔趄。
王强的软剑已到我眼前,我侧身避开,肩胛骨被划开道口子。
血涌出来时,婉娘挣断绳索扑过来,从发髻里扯下银簪,簪尖刺入王强持剑的手腕:“这是你当年刮我脸的报应!”
她的动作快得不像绣娘,倒像练过父亲亲传的 “梅花刺”。
我这才想起父亲曾说:“婉娘祖母是前朝女医,我教过她几手防身术。”
此刻她跪在我面前,用父亲教的 “金针止血法” 按住我伤口,指尖沾着的不是桃花粉,是我的血。
她的头发散乱,几缕湿发贴在脸上,脸上没有血色,只有一双眼睛,还在看着我,像寒夜里的星,却又带着水汽,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。
她的目光扫过王强腰间那枚蛇形玉佩——三年前,正是这枚玉佩的主人用匕首抵住她祖母的咽喉,逼她在太湖边“偶遇”我。
那时她还是苏州绣坊的女儿,指尖沾着桃花粉,祖母的咳嗽声混着绣绷的竹响。
王强说:“做我的眼线,否则这老东西活不过今晚。”
此刻,祖母留给她的银簪正硌在袖中,簪头的梅花早被血锈染黑。
三年前,太湖边也是这样的夜。
我落水,她跳下去救我。
那时她的眼睛里有光,像太湖的水,清澈见底。
她抓着我的手,指尖冰凉,说:“公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我说:“李华。”
她笑了,说:“像花一样的名字。”
那时她的罗裙是干的,上面绣着细密的桃花,香得像春天。
现在,她眼里的光碎了,全是惊恐。
“李华,”王强的声音带着笑,像猫捉老鼠前的戏耍,“只要你自废武功,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,我就放了她。”
自废武功?
我握剑的手紧了紧,剑柄上的血槽里还积着死士的血,那血已经半干,黏得我手指发僵。
婉娘却突然挣扎起来,朝我喊:“华郎,别管我!走!”
她的声音嘶哑,藏着王强灌她喝下的哑药余毒。
三天前,她在王强书房偷听到密函藏在剑柄血槽里,匕首刚划破手指,就被侍卫擒住。
王强用烧红的烙铁按在她肩胛骨上,烙痕透过罗裙渗出血迹:“带他来乱葬岗,否则你祖母的坟头连块碑都没有。”
而现在,我右肩的血正滴在她裙上,那血温像极了祖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。
我突然想起她曾掀开衣领给我看的伤疤,那疤痕扭曲如蛇,盘踞在肩胛骨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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