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天色将晚时,赵且安左手抱起陶罐,右手拎着竹篮,即准备往六皇子府上走一趟。
当年刘岐离京赶往武陵郡时,年岁还小,远没到出宫建府的年纪,但正如他早早有了表字,属于他的皇子府也一早便在筹备兴建。
但昔日的帝后疼惜这个小儿子,他时常跟随舅父外出,回京时便仍是住在宫中,帝后也只是陆续往皇子府里添置物件。
第一次真正住进这座皇子府,是那个腿上中箭的雪夜,紧闭的宫门不再为他打开。
皇子府的家令依旧记得,那个本该养伤的孩子逐渐变得寂静阴郁,母兄舅父生死相隔,唯一活着的父亲一夕间成为了至亲至疏之人。
时隔四年余,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长成了少年,再次回到这里,又是以养伤的姿态。
刚入昏暮,皇子府初掌灯。
家令前来关切探问六皇子伤势,隔着半垂的软竹帘,看着趴在竹榻上由侍从换药的少年。
从皇陵返回已有三日,这位殿下只养伤不出门,日常仅着中衣,此刻雪白上衣褪至腰间,裸露着弧度匀称的腰背,双臂横置于身前,隐隐可见冷白臂膀肌理优越。
家令心想,今上年轻时样貌壮丽,凌皇后亦高挑俊秀,长平侯与阿姊肖似、只身形更为壮阔,而今可见这位已经长成的六殿下可谓集众家所长,无论身形样貌皆为上等中的上等……只可惜气质阴郁,伤腿难愈,倒果真似遭了天妒一般的人。
此番被罚了十棍不当紧,行罚的人大抵是手下没留情,于是这十棍又牵动了腿疾。
已清闲多年的家令心绪万千,此刻再想说些什么,但那位六殿下始终闭目不语,替他上药的侍从则是个哑子,室内安静到仿佛无有活人。
家令正打算告退时,恰有人来请,说是汤长史请他移步,有事相询。
家令双足一边退出去,脑袋一边疼起来。
这位汤长史回来没几日,从早到晚拉着他问这个做那个,琐碎得要了人命,问就是——“六殿下经受无数苦楚,不足与外人道,自家人心中却要清楚。”
汤长史谨慎得不行,日常为六殿下煎药也要仔细盯着,并反复查验。
六殿下的居院则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踏足,汤长史让他务必理解配合,毕竟六殿下如同惊弓之鸟,还是只凶禽。
于是这居院中全是从武陵郡带回来的人,他这个家令每每前来也要等人通传。
今日午后倒是难得清净了一下,听说汤长史入宫找皇上哭去了,此刻大抵是哭完了回来了,于是又第一时间找上他。
家令与暮色一起无奈退去,融入初现的夜色里。
正准备传晚食时,邓护从外头回来,低声向刘岐通传:“殿下,赵侠客来了。”
“速速请进来。”刘岐说话间坐起身,伸手接过阿鹤捧来的外衣披上。
赵且安被带到此处时,便见少年披衣盘坐灯火下,与他礼节一笑:“有劳侠客夜晚到访。”
这笑不算很真,但足够俊俏,赵且安则干脆不笑,他不擅长笑,笑起来既假也不俊俏,损己也不利人,于是只点了头回应,简单道:“得家中少主交待,前来送些东西,也替她与六殿下道一声谢。”
邓护在刘岐的示意下,上前接过侠客带来的东西。
天下第一侠客登门送礼,出手必然不凡,邓护心中好奇,直到接到手里,看清具体,不由愕然失语。
“鸡子都是自家下的。”赵且安淡声道:“鱼汤要趁热喝。”
刘岐微笑点头,面上不见异色,只是问:“侠客见过姜君了?不知她伤势恢复如何?可有需要我相助之处?”
“见了,恢复得不错,她暂时没说。”赵且安依次作答罢,直直地杵在那儿,既没有要走的意思,也不再开口说话。
刘岐察觉到他在等什么,看向那罐被邓护放在一旁小几上的鱼汤,问:“侠客是打算亲自看着我喝下这鱼汤吗?”
此话出,邓护已无声警惕。
赵且安知道这些人的讲究,但他不在意,只遵循自己的行事风格,道:“都行。六殿下想喝便喝,不想喝也只需告知一句,我既将它送到,它是个什么着落,我要如实回话。”
刘岐本是随口一问,也并非疑心汤有问题,听他这么说,不禁抬眼问:“要与姜君回话?”
赵且安微点头。
刘岐便立时明白了,需要这样细致地向她回话,必然是她亲口交待的了。
“正是用晚食之际。”他与邓护道:“为我盛汤。”
邓护一愣,应声“诺”。
刘岐的视线看向那只提篮,原本虽觉此礼是平生仅见的朴素,却也不作他想,现下知晓这许是她用心思索后的结果,再看那些鸡子,只觉颗颗饱满可爱,它们全装在同一只篮子里,满满当当,熙熙攘攘,热闹得很不一般。
邓护捧来盛着鱼汤的玉碗,碗内鱼汤鲜美,肉和刺皆被滤去,刘岐端过,一饮而尽。
两碗鱼汤喝下,邓护捧过空碗,经过那负责查收结果的侠客面前,没由来地做了个将碗口朝下的展示动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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