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曳影镇后的第七个黄昏,身后的寒山山脉已被稀薄的暮色彻底吞没,它那连绵的、如同巨人脊背般的轮廓,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。连续数日的急行军让马车的车轮上裹满了厚厚的、从灰白到枯黄再到灰褐色的泥土,也让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疲惫。
他们早已离开了那片被冰雪与针叶林统治的区域,进入了一望无际的、荒凉的诺斯行省东南部平原。这里的风不再仅仅是冷,而是带着一股空旷的、能将人骨头缝都吹透的萧瑟,卷起地上的沙砾,打在马车的油布篷布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。
大地是灰褐色的,寸草不生,只有一些贴着地面匍匐生长的、如同铁锈般的顽强苔草,在证明这里并非生命的绝境。
安把小小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,向外张望。这几天的旅途对她来说漫长而单调,窗外的景色几乎一成不变,看得久了,连那些枯败的苔草似乎都在眼前旋转起来。
“那些……是什么呀?”突然,安的鼻尖几乎要撞在玻璃上,她的手指点着远方地平线上那几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,声音里充满了孩童式的好奇。
马车外的格里夫听到了她的问话,他驱马上前,靠近了车窗。他那洪亮的嗓门即便是隔着厚重的木板,也依然清晰可闻,冲散了车厢内沉闷的气氛:
“那是‘海兽之墓’,小安!据说啊,在咱们的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的更早时候,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!那些大家伙,就是那时候海里的霸主!”
随着马车的靠近,那些剪影的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安的眼睛里映出了她从未想象过的景象——那是一些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骸骨,如同一座座匍匐在大地上的、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的远古巨兽的化石。
那些肋骨的弯曲弧度,带着一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怪异角度,仿佛它们生来就不是为了在三维空间中支撑血肉,而是为了锚定某个更深邃的、不可见的维度。安甚至觉得,多看几眼,自己的眼睛都会被那不合常理的曲线所扭曲。
骨骼的表面并非传说中象牙般的洁白,而是覆盖着一层油亮,深绿近黑的诡异苔藓,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,显得既壮丽又透着一股死寂。在那些苔藓之中,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颜色不断在深紫和靛蓝之间缓慢变化的、脉动的菌类。它们的形状……安无法形容,既像是植物,又像是某种肉瘤。
“它……它们是真的吗?”安回头,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亚敏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亚敏正用一块柔软的鹿皮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武器,闻言,她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。
她将擦拭干净的刀一一插回臂甲的套鞘中,然后对安说:“当然是真的。我第一次跟队长走这条路的时候,也跟你一样,不信邪地爬上去看过。那骨头,比岩石还结实,上面还带着一股怎么也吹不散的海水咸味儿呢。”她顿了顿,回忆着什么,又补充道,
“不过,以前上面可没这么多绿得发黑的怪苔藓。那时候啊,我记得骨头是灰白色的,站在下面,感觉天都要被它顶破了。”
“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,不是吗?”一直闭目养神的卡琳突然开口,声音很轻,没有睁开眼睛。
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她看着窗外那些沉默的骸骨离她们越来越远,心中对那个名叫“过去”的、从未见过的世界,第一次有了如此具体而宏伟的想象。那个世界里,有会游泳的“山”,也有蓝色的、一望无际的“河”,而不是现在这样,只有灰色的天和枯黄的地。
他们绕开了那片巨兽的坟场,继续向东前行。又过了一天,空气开始变得不同。那股属于内陆的、带着尘土和枯草味的干燥气息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潮湿、咸腥,并混杂着一股微弱铁锈和油味的复杂气味,钻进鼻腔,让人的喉咙有些发痒。
天空也变得愈发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地平线,阳光像是被一层磨砂的毛玻璃过滤过,彻底失去了温度和光彩。
“呸!又是这股烂鱼臭虾味儿!”车厢外,传来伊利丝不加掩饰的抱怨声,她驱马与驾车的格里夫并行,拉高了遮挡口鼻的面巾。
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夹杂着一种足以穿透理智的、微弱的甜腥气就挤进了她的鼻腔。只是闻了几口,安就感觉自己的脑海深处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、黏滑的触手在轻轻拨动,让她产生一种想要呕吐,却又莫名被吸引的错乱感。
“做好准备,安。”亚敏伸手,将一块干净的布面罩递给安,她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,“前面的空气,对你这样的小家伙可不太友好。”
安戴好面罩,那股刺鼻的气味才被稍稍隔绝开来。她抬起头,透过马车颠簸的车窗,望向丘陵之下的那片广阔天地。
“马上就能看到大海了吗?蓝蓝的,就像没有裂缝出现的天空那样?”安趴在窗口,满怀期待,微笑的盯着行进的方向,海,这对一个生活在最北端山沟里的孩子,有着莫名的巨大吸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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