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明是大好的艳阳天，阳光却一点也透不进屋子里，辛腾云的左脸高高肿起，火辣的热痛仍抵不住后背的寒意。
他的腰更弯了几分，默默咽下嘴里的血丝，“父亲息怒，和钰他……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？”
“无能，废物！闯了祸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！”辛老太爷将一封信扔到辛腾云脸上，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——工部侍郎患恶疾。
辛老太爷虽致仕还乡，但他的耳目口舌都还留在朝中这位李侍郎正是辛老太爷的门生。眼见工部尚书马上也要致仕了，原本李侍郎上位是十拿九稳的。没想到临了别说官位了，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。
辛腾云不解，“还请父亲明示，这与和钰有何关系？”
辛老太爷目光森然，对辛腾云满是失望，“你说说，明城县主一案的卷宗是哪一日递上京的？”
辛腾云答不上来，连额角的冷汗都不敢擦。见他如此战战兢兢，老太爷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。
“按说你是我的长子，是我最给予厚望的继承人，但终究留在墨州偏安一隅，没见过京城的尔虞我诈，心思还是不够细啊。”
他吹了口茶，缓缓送到嘴边，“和钰是你儿子，州府推官的断案卷宗一律要交由兵备道再上呈刑部，你居然眼盲心瞎，没在兵备道里安插自己的人？”
辛腾云恭敬赔罪：“父亲恕罪，和钰上任时间尚短，儿子还没来得及——”
“废物！你就不知道提前安排？”辛老太爷骂得不留情面，见辛腾云慌忙跪下也没有动容分毫，“卷宗是十八日递上京的，二十一日李侍郎就突发恶疾，你就不想想，可能是卷宗有什么问题，惊动了圣人？”
辛腾云心里不服气，面上依旧谦卑，“这……兴许只是巧合？”
辛老太爷冷笑摇头，“你啊，终是成不了气候，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？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心性，你不清楚？”
辛腾云咬牙，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清楚，难道老太爷这位刚回来没几年，与他儿子不过数面之缘的祖父就能了如指掌？
无需出言顶撞，甚至也不用抬头，老太爷单单看一眼辛腾云紧绷的身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倒也懒得发脾气。
“你儿子比你有气性得多，也比你聪明得多。保不齐心里对明城县主的惨案抱不平，呈上去的字里行间透露了什么。”
说着，老太爷又想了想，面色更加阴沉，“可能还不止这些……否则没必要弄死我的人。”
他那双浑浊中反透着异常精光的眸子动了动，锁向跪地的辛腾云，还没说话就让辛腾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“父、父亲，和钰是个有分寸的孩子，前几日他那外室刺杀凌虎不成，差点被他反杀，惹得和钰心疼。我派人护住凌虎，他也没得寸进尺啊。圣上许是……猜到县主的死因，恼怒于我们欺上瞒下，这才敲打一二？”
辛老爷觉得有理，他的沉默在辛腾云听来不逊于无上的赦免。就在他松口气时，辛老太爷起身了。
他走到辛腾云身侧，抬起苍老如枯木的手，皱缩的皮肤似毒蛇的鳞片，轻轻落在辛腾云的肩头，却如压下一座大山。
“我儿，我们辛氏数代所图皆是家族荣光，你我都曾有过年轻气盛不知深浅的少年时，和钰我还是看重的，但你这个父亲务必要管好他，为父不想看到日后他真闯出什么祸。”
辛腾云的心里沉了又沉，讷讷回道：“儿子明白。”
回到自己院中，辛腾云这口气还是吐不出来，恰好宋氏端着汤盅准备去书房，见到他，眼底闪过一丝慌张，“夫君。”
辛腾云阴着脸，一步步逼近她，“送汤？”
宋氏暗暗咽了口唾沫，低眉顺目道：“公公召夫君议事也不知要多久，妾身就想着等您回来垫垫肚子。”
辛腾云掀开汤盅盖子，看了眼里面的莲子百合羹，和善地笑了笑，眉眼间的阴郁却不见散开，“夫人有心，备的还是清心败火的甜汤。”
每当他说出这种语气，宋氏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了，不论她如何作答，结果都是一样的，索性闭口不言。
果然，辛腾云脸上的笑意转瞬就化为暴怒，狠狠将宋氏扇倒在地，“连你也来嘲笑我！连你都知道父亲找我准没好事，知道我憋了一肚子火气，还敢来寻我的晦气！”
汤盅被摔得四分五裂，粘稠稠地沾在宋氏的衣裙上，辛腾云踢开碎瓷片，扯起宋氏的头发又是几记耳光。
他是被父亲抛弃的长子，是被弟弟们嘲笑的兄长，是没有功名在身，连亲生儿子都比不过的废物！
他唯一能拿捏、能蹂躏、能欺辱的就只有女人。
宋氏连哭喊都不敢大声，又实在经不住他的拳脚。院中洒扫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，麻木地低着头匆匆避开，待辛腾云发泄完，心头这才熨帖几分。
他想到老太爷的话，心思又转到了辛和钰身上。诚然之前他对儿子是有过怀疑，但这段时间看下来，辛和钰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，还主动把那副地图交给他。虽然他也没参透，但好歹儿子没有藏私。
况且和钰这个独子在老太爷跟前受宠，他也能跟着扬眉吐气，儿子就是他唯一的盼头和仰仗。
他的儿子不会有错，那就只能是那个外室的错。
辛腾云用宋氏随身带着的丝帕擦了擦手，扔回她脸上，自言自语道：“凌虎那个没用的东西，早下手干净点，我儿子也不会被怂恿了。”
在他进了书房后，宋氏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，回去吩咐丫鬟跟她出去一趟。
丫鬟看着她嘴角的淤青，不忍开口：“夫人还是歇几天再出门吧？”
宋氏摇头，“去把箱子里那东西拿出来。”
丫鬟欲言又止，无奈从箱子最底下翻找出一个小瓷瓶。宋氏捏紧瓷瓶，这还是当年娘家特地为她准备的最宝贝的陪嫁——
见血封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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