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同口的路灯拉长了招娣小小的影子，地上结的薄冰映着她苍白失措的脸。
她扶着冰冷的墙壁，胸口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，又沉又闷，让她喘不过气。
四合院的朱漆大门就在不远处，那里有温暖的炉火和香喷喷的饭菜，可她的双腿却像钉在了地上，一步也挪不动。
不知站了多久，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，她才吸了吸鼻子，把涌到眼眶的泪水又逼了回去，迈开僵硬的步子，慢慢朝家里走去。
推开院门的一瞬间，屋里的暖气裹着饭香扑面而来。
沈秀兰正焦急地在堂屋里踱步，叶邵凯和叶铭也趴在窗户上，眼巴巴地向外望着。
看见招娣进来，沈秀兰悬着的心猛地一沉，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招娣，怎么才回来？跟同学去哪儿了？”她蹲下身，想去拉女儿的手，却触到一片冰凉。
她这才注意到，招娣的眼圈红得像兔子，原本扎得整整齐齐的辫子也散了，几缕头发粘在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，小脸没有一丝血色。
“这是怎么了？谁欺负你了？”沈秀兰的声音不由得急切起来。
招娣的嘴唇哆嗦着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只是拼命地摇头。
那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忍着不说的模样，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。
叶昭刚从里屋出来，一眼就看到了招娣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。
他脚步一顿，平日里沉稳如山的面容上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没出声，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招娣身上，视线扫过她冻得发紫的小手和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。
沈秀兰心疼地将女儿揽进怀里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子。
“不怕，不怕，跟妈回屋说。”她柔声安抚着，半抱半扶地将招娣带回了房间。
叶邵凯和叶铭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。
他们懂事地没有跟进去，只是安静地守在门口。
房间里，沈秀兰拧了热毛巾，一点点擦干净女儿脸上的泪痕。
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，招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，她把脸埋在沈秀兰的肩窝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再也忍不住，化作断断续续的抽泣。
“他……他抱着别的孩子……给那个男孩买好大的玩具……”
“那个阿姨……挽着他的胳膊……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才像一家人……”
断断续续的童语，拼凑出一个让沈秀兰心尖刺痛的画面。
她什么都明白了。怒火和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，为了李文博的凉薄，更为了女儿承受的伤害。
但她知道，此刻任何对李文博的指责都无济于事，只会让女儿更加难过。
她能做的，只是更紧地抱住女儿，一遍遍地轻抚她的后背。
“招娣不哭，他不要我们，是他的损失。你有妈妈，有……有叶叔叔，有哥哥们，我们才是你的一家人。”
门外，叶昭一直站着，屋里招娣的哭诉和妻子的安慰，他听得一清二楚。
他的手在身侧悄然握成了拳，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他没有冲进去说什么安慰的话，只是转身，默默地走出了院子，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。
那一晚，招娣一直睡得不安稳，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，时不时发出一声梦呓。
沈秀兰守在床边，一夜未眠。
第二天，招娣的情绪依旧很低落，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
她不吵不闹，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，看着窗外出神。
临近傍晚，叶昭回来了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冲洗，而是径直走进了招娣的房间。
他的手里，抱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巨大物件，几乎有半个他那么高。
他将东西轻轻放在招娣面前的地上。
招娣被这个庞然大物吸引了注意，抬起呆滞的目光。
叶昭什么也没说，只是蹲下身，用他那双布满薄茧的大手，笨拙却小心地撕开牛皮纸。
纸张褪去，一个几乎和招娣一样高的布娃娃出现在眼前。
娃娃有着漂亮的蓝色玻璃眼睛，长长的金色卷发，身上穿着一条缀满蕾丝的公主裙，脸上带着永远甜美的微笑。
这样巨大而美丽的娃娃，是招娣在任何商店橱窗里都未曾见过的。
她的小嘴微微张开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。
她伸出小手，试探着摸了摸娃娃柔软的裙摆，又摸了摸那光滑的脸颊。
“给你的。”叶昭的声音低沉而温和，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。
招娣抬起头，看向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。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，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，却映着她小小的身影，带着一种她从未读懂过，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暖意。
昨天那个男人冰冷的面孔和眼前这张笨拙却温和的脸，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。
心里的那块大石头，好像悄悄裂开了一道缝。
她看着叶昭，眼圈又一次红了，这一次却不是因为伤心。
她迟疑了许久，用细若蚊蚋的声音，小心翼翼地开了口：“我……我可以叫你爸爸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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