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天钦监有没有观测这等凶相,乃朝堂政务,后宫不得而知,亦不得干涉。
不过,想来即便观测到了,无非是圣人罪己大赦,礼部开坛祭典,这一项项今日不正进行着么,凶相多一个少一个大差不差。
继后偏脸透过雕龙绘凤窗格看向外面,初夏艳阳,渺万里层云垂下,照得璃瓦宫墙一片碎金华光。
她是瞧不出什么凶相,分明也,好个天道儿。
纵是那颗嚣星仍在太阳旁边熠熠生辉,只宣德门前鲜血未凝,宫廷之中再无一人胆敢仰头多看,遑论是如昨日议论。
襄城县主之死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内供圣人裁决,禀事内人刘让亲往宋府来回跑的这趟差事。
他在圣人跟前伺候已二十余年,从奉茶升至随侍,又升禀事,颇得圣人信赖。
刘让将记册文书放到龙案上,道是“宋府情形险象环生,大不巧尚书谢简家的女眷也聚在了宋府花厅。
更可恨是襄城县主嫉恨谢府里四姑娘深得袁簇喜爱,单独扣押,端方后宅里里养出的闺秀骤经此事,被磨的有些神志不清”。
圣人膝下儿孙一堆,齐齐站面前名字都不一定能叫的准,但晋王到底是爱子,襄城县主又是其爱女,常往禁宫走动,天伦合乐之态还历历在目。
不过,“她与谢府的小儿何来的过节?”圣人问。
“今上容禀,说是好些年前襄城县主往谢府私塾求教学问,看上了谢府四姑娘,挑在身侧做了几年伴读,底下臣子间须臾小事,未曾与圣人耳闻。”
“怎么,一个伴读的,还能欺了她?”
“非也,不知何故,为襄城县主授箭的宋颃内人,似乎与谢府四姑娘更为投缘些,想是襄城县主孩童心性,一时.......”
“竖子禽兽!”案前柘黄身影突而博然怒色,拂袖震桌摔了笔墨奏章,“何来孩童心性,人皮豺心尔,灭祖欺师辱及同门,田舍豚犬不如,何敢生天家。
褫其封号,夺其名姓,丢入山荒野地,朕予她世代不见宫门。
杀,传吕巍来,传吕巍来,今日之事,给朕细查到底,凡有牵连,宁枉勿纵,与我拟旨,拟旨传.......”
圣人话语顿挫,刘让躬身不敢抬头,眼角余光里,是龙椅上苍苍白发,脸一半在明,一半在暗,阴阳共生。
要传什么暂不得而知,但吕巍,乃是皇城司提点,天子亲卫之首。
此次能平复晋王叛乱,殿前马军司宋颃当属首功,但若无吕巍率兵往金銮殿救驾,后果亦难料也。
天子这话,是兵刑两部的主事完了,要由皇城司亲自办案。
“即刻着人,把周肇叫回来。”那苍老声道。
“是。”刘让先应了声,才回忆周肇其人,指的该是同和那几年的中书舍人,任天子秉笔,昭德元年不知为的哪一桩,自请离京外放,去做个了闲地散官儿。
是要叫回来,晋王谋反,竟拿的假诏调兵,现任中书舍人便是不知情,亦是渎职死罪万死不能辞其咎,现已被扣押待审,估摸着是没有脑袋再顶官帽了。
去了萝卜空出坑,可不就得再找个萝卜栽进去。
朝堂水火未熄,不好定夺,没准今儿找一个,明天就得带出泥,落得个彼此都尴尬。
外官好,山长水远洗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,定没参合到晋王谋逆之中,难得周肇也在天子近前奉事过几年,君臣知根知底。
刘让退身要走,又听圣人似平复些许,沉声问:“谢府女眷今日去宋府做什么?”没记错的话,尚书谢简也算一只脚踏在晋王那条船上。
听底下人回来禀报,郊宫那头被困之时,谢简曾力抚众臣,要诸人静待圣宣。
寻不出错处,在那守戒监事的都是一帮子文臣,口舌怎抵刀枪?
也寻不出对处,食君俸禄世受天恩,不以死明志,反为贼人助长威风,其心可诛。
是非黑白,无有公断,一念而已。
刘让十成十的为难,女眷走动乃是后宅私密,今日仓皇,没细究这个,听得是两家主母老妪相邀,赶了个早的要寻春暮呢。
生死毫厘之间,他不敢搪塞,正筹措词句想答的无虞些,却见圣人挥了挥手,语气不耐:“算了,他家小儿....你去吧。”
刘让刚从宋府回来,且还没听得谢府小儿如何,只庆幸免受无妄牵连,诺诺告了安退身出房门。
宋府里花厅已清洗干净,谢老夫人等不及在宋府用午膳,仅待渟云换了衣裳,随即领着崔婉等人急急归家。
袁簇备了清水药粉,挥退丫鬟,自替宋颃换下甲胄,才看见其肋下数处刀伤,深者可见骨,也不知这大半日是怎么撑过来的。
“不值得。”她嗤声道,伸手去拧了帕子,小心擦拭掉皮肤上血痂,“你爹还叫我去死,我踏马掉根头发都不愿意。”
温水接触到伤口,宋颃止不住呼吸一颤,宽慰道:“爹老似顽童,说笑而已。”
袁簇盯着已经变成死白色的外翻皮肉,摇了摇头,“不值得。”声调再不似寻常恣意。
她从宋颃嘴里得知平乱的全部经过,乃是宋爻深夜传话与宋颃提点:留意宣德门。
晋王府中议事三四尽皆大儒,是故类古比今,宋爻一生经史子集读遍,谁还不是个文人呢。
听到渟云解说天象后,宋爻辗转半夜,断定晋王不乱则已,乱则是乱在宣德门。
宋颃晚间尚且从守门侍卫处套取进出宫门的名单,更父子相知,接到口信立时就明白了宋爻用意。
随即便传了亲信,交代最近几日要严加留意着宣德门前戍值之人。
调兵遣将本是各有章程,核查细问都未必能察觉蹊跷,何况是暗中看个动向。
但宋颃干的就是守卫禁宫安危的活儿,对个中龌蹉了如指掌。
但听得有一个小卒得意,“今日该我发财,轮到我当值的,周家那口子说他日程排不开,匆匆叫我撤了歇着,赶后儿再顶他两天,多给一吊买酒钱。”
再一打探,竟有整队的戍卫换值,理由是领头的有些私计,想请众兄弟跟着行个方便,前后一个时辰尔,不耽误啥。
底下卒子换班顶替轮值替上司跑腿都是营中常事,见怪不怪也算不得反常。
然今非昔比,多番疑点兼昨日袁簇叮嘱,晋王府密室那句话,毫无疑问从宋颃嘴里说了出来:
“那就,宁可信其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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