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的托付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,涟漪迅速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权力角落。林弈深知,皇帝的信任与期许,需要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回应,而空谈与犹豫,只会让那来之不易的信任迅速流逝,也会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反对者找到攻讦的借口。
入主政事堂的第七日,在一次例行的御前会议之上,当几位宰相按部就班地汇报完日常政务后,林弈手持一份连夜斟酌修改、墨迹方干的奏疏,稳步出班。
“陛下,臣有本奏。”
一时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杨阁老等人眼神微凝,带着审视与警惕;几位皇子神色各异,或好奇,或阴沉;就连龙椅上的老皇帝,也微微直起了身子,眼中带着一丝期待。
“北安侯有何事奏报?”皇帝的声音平和,却隐含鼓励。
“臣蒙陛下信重,委以宰辅之任,夙夜忧叹,唯恐有负圣恩。近日殚精竭虑,思及国朝现状与陛下‘匡扶社稷’之期许,草拟《中兴十策》一疏,恳请陛下御览!”林弈声音清朗,双手将奏书高举过顶。
内侍连忙上前接过,恭敬地呈递到御前。
“《中兴十策》?”皇帝接过奏疏,并未立刻翻开,而是看向林弈,“爱卿不妨先为朕与诸位卿家,简述其要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林弈环视殿内众臣,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向皇帝陈述,更是向整个帝国的旧有秩序,发出宣战的檄文!
“臣之《中兴十策》,核心在于革除积弊,富国强兵,其要者有三!”
他伸出第一根手指,声音陡然提高,如同利剑出鞘:“其一,在经济!国朝税赋,名目繁多,胥吏上下其手,百姓苦不堪言,国库亦未见充盈。臣请推行‘一条鞭法’!将各州府田赋、徭役及其他杂征,合并为一,折算银两,按亩征收,简化税制,由官府统一征收、解运!此举可绝吏员盘剥之机,减轻小民负担,亦可使国库岁入透明、稳定!”
此言一出,文官队列中,尤其是户部及与地方税收息息相关的官员,脸色瞬间就变了!“一条鞭法”看似简单,实则触动了从中央到地方无数靠旧税制牟利的官吏的命脉!
然而,林弈的话还未说完,他抛出了更重磅的炸弹:“然,税制之弊,根在于不均!官绅勋贵,享有免役免粮之特权,赋税重担,尽压于升斗小民之身!此乃损不足以奉有余,长此以往,国基动摇!故臣请,于江南、湖广等赋税重地,试点推行‘官绅一体纳粮’!无论官民,凡有田产者,皆需按亩纳粮,以均平负担,充裕国库!”
“官绅一体纳粮”!
这八个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每一个享有特权的官员和勋贵耳边!金殿之上,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与吸气声!杨阁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,几位皇子也皱紧了眉头。这已不仅仅是改革,这是在刨他们的根!
“肃静!”司礼太监尖声喝道,才勉强压下了骚动。
皇帝面沉如水,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着,看不出喜怒。
林弈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,伸出了第二根手指,目光转向了武官队列:“其二,在军事!现有军户世袭之制,已弊端丛生,军户困苦,士卒羸弱,战力堪忧!北疆之战,足为明证!臣请,全面推广‘新军’编制!招募流民、健勇为兵,厚给粮饷,严格操练,装备精良!更关键者,军中擢升,唯战功是举!打破世袭、门第之限,能者上,庸者下!如此,方能练出真正的虎狼之师,卫我边疆,扬我国威!”
武官队列中,那些依靠祖荫、门第身居高位者,脸色顿时难看起来。而那些出身寒微、凭借军功升上来的将领,如孙懋等人(虽未在场,但其代表的意义存在),眼中则爆发出精光!这无疑是给了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军人一条通天大道!
“其三,在教育!”林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,目光扫过那些以科举正途自居的文臣们,“现行科举,过于侧重经义诗文,于国计民生之实务,涉及甚少。长此以往,所选官员,或为空谈之书生,或为钻营之禄蠹,于治国安邦,实无大用!臣请,改革科举!除经义外,增设格物、算学、律法、农政等实用科目,并提高其取士比重!务使所选之才,通晓实务,能理烦治剧!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更具颠覆性的提议:“同时,臣请于各州府广设官学,遴选良师,教授子弟,不仅限于经义,亦需涉猎格物算学等实用之技!朝廷予以补贴,使寒门子弟亦有书可读,有才可展!如此,方能开阔民智,为国家源源不断培养真正有用之才!”
改革科举!广设官学!
这直接动摇了传统士大夫阶层垄断知识和晋升渠道的根基!殿内的文官们,尤其是那些以清流自居、视八股为正统的官员,看向林弈的目光,已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。这简直是要掘他们的祖坟!
“此外,”林弈最后总结道,“臣之《中兴十策》还包括整顿漕运、清丈田亩、鼓励工商、修订律法、兴修水利等诸项,皆在奏疏中有详细阐述。臣深知,此策若行,必触动诸多利益,引来非议攻讦。然,臣更知,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!为陛下,为社稷,为天下黎民,臣,万死不辞!”
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!”
这掷地有声的誓言,回荡在金殿之上,让所有反对者一时语塞,也让龙椅上的老皇帝,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!
林弈躬身退回班列,不再言语。他知道,种子已经播下,风暴即将来临。
这份《中兴十策》,是他酝酿已久的全面改革纲领,是他对皇帝托付的回应,更是他向帝国所有腐朽、僵化、既得利益的旧势力,发出的最明确的宣战书!
接下来的,将是真刀真枪、不见硝烟,却可能更加残酷的较量。帝国的命运,将在这场改革与反改革的激烈碰撞中,走向未知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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