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风,带着洗刷不尽的血腥味,吹过寂静的坊市和森严的宫阙。白日里,街道上巡逻的漠北甲士脚步沉重,刀鞘碰撞声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。夜晚,则属于诏狱里不绝于耳的惨嚎和某些府邸突然燃起的、又被迅速扑灭的“意外”之火。赵元庚用铁和血,一寸寸地夯实着他的权力基础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,扫视着这座匍匐在他脚下的帝都,以及更远处暗流涌动的天下。
谢府的书房,像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平静之地。谢文渊屏退了所有仆役,只留那忠心老仆在门外守着。烛火将他枯瘦的身影投在墙上,摇曳不定。
他对面,坐着风尘仆仆、刻意改换了行商打扮的李忠。李忠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愤与疲惫,潼关失陷、李卫殉国的惨状,如同梦魇般刻在他眼底。
“相爷,京城……已成炼狱。”李忠声音沙哑,几乎难以成言,“赵元庚大肆屠戮,瑞王党羽清除殆尽,如今又在清洗朝中稍有异议之臣……下一步,只怕就要对您……”
谢文渊缓缓抬手,止住了他的话。老宰相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。“李将军忠烈,天下共鉴。潼关将士,无愧于心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至于老夫……一把老骨头,他赵元庚想要,随时可以拿去。”
“相爷!”李忠急道,“您不能……天下还需要您这样的柱石!末将离京前,李将军曾言……”
“文渊,”谢文渊忽然打断他,用了一个罕见的、近乎平等的称呼,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忠,“李卫将军除了让你找我,还交给了你什么?”
李忠浑身一震,瞳孔微微收缩,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前内衬的某处。那里面,是一个油布包裹的、沉重而滚烫的物件。
谢文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物,他缓缓道:“国之重器,非同小可。留在京城,是取死之道。带在身上,是催命符咒。”
李忠脸色变幻,最终一咬牙,重重点头:“将军……确实有东西托付。他让末将将其交予可信之人,绝不可落入逆贼之手。”
“他可信你,你可信老夫?”谢文渊问。
李忠毫不犹豫:“李将军信相爷,末将便信!”
“好。”谢文渊颔首,并不追问那物件具体为何,仿佛早已了然于胸。“此物在你身上多一刻,你便多一分危险。赵元庚的鹰犬,无孔不入。”
他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决断:“你不能留在京城。立刻走,回西北去。”
“西北?”李忠一怔,“玉门关?楚骁?他……可信吗?”楚骁的桀骜不驯和拥兵自重,天下皆知。
“眼下,他是唯一的选择。”谢文渊语气凝重,“赵元庚下一个目标,必是西北。楚骁胜了阿史那咄吉和兀脱,已成气候,更成了赵元庚的眼中钉肉中刺。两者必有一战。这重器,留在楚骁手中,或许比留在哪里都更‘安全’——至少,能让他和赵元庚撕咬得更久些,给这天下……多喘一口气。”
话中深意,冷酷而现实。那传国玉玺,此刻已不仅是象征,更成了点燃战火、平衡势力的筹码。
李忠默然,他明白了老宰相的用意。这不是信任,而是算计,是乱世中不得已的驱虎吞狼之策。
“老夫会给你一份通关文书,扮作运送药材的商队。路线要绕,宁可慢,要求稳。”谢文渊铺纸研墨,笔走龙蛇,“见到楚骁,不必多言,将此物呈上即可。他……自然明白该如何用。”
写罢,他用上一方私印,而非相印。将文书递给李忠时,他枯瘦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,看着李忠:“这一路,九死一生。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。”
李忠接过文书,紧紧攥住,虎目含泪,却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潼关弟兄死绝了,末将这条命早就是赚的。能替将军、替相爷办完这最后一件事,死了也值!”
他重重一抱拳,不再多言,转身大步离去,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。
谢文渊独自坐在灯下,良久未动。烛火噼啪一声,爆开一朵巨大的灯花。
幽影,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。
李忠的离去,并未在京城的血雨腥风中激起半点涟漪。但通往西北的官道、小径、乃至荒野之上,无形的追杀却骤然加剧。
赵元庚并非蠢人。李忠能从潼关围城中脱出,本身就已极不寻常。京城剧变,此人又突然消失,其身上可能携带之物,足以让任何枭雄寝食难安。无数明里暗里的哨卡被设立起来,精悍的漠北游骑和身份不明的江湖客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反复梭巡着每一条可能通往西北的道路。
李忠带着几名绝对忠诚的残部,依仗谢文渊提供的文书和路线,昼伏夜出,专走险僻小道。他们遭遇了数次盘查,经历了数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战,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,最终只剩下他一人一骑,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,屡次从围堵中挣脱,但身上也添了数道新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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