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血色。连日鏖战的痕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,墙垛上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渍和箭簇刮擦的白痕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、硝烟和草药味的奇特气味,沉重而压抑。
关墙之上,楚骁按刀而立,玄色大氅在带着寒意的风中猎猎作响。他目光沉静,越过城外连绵的狄人营寨残骸,投向更北方苍茫的地平线。阿史那贺鲁的大纛虽已后撤数十里,但那片土地之下,仿佛仍能听到战败者不甘的咆哮和更大风暴酝酿的低沉雷鸣。
“将军,统计初步出来了。”王校尉的声音带着疲惫,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坚毅。他递上一卷竹简,“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余人,重伤四百余,轻伤无算。弩矢耗去七成,火油、滚木礌石几乎见底。药材…尤其是金疮药,存量不足三日之用。”
楚骁没有回头,只是指尖微微用力,捏紧了冰凉的墙砖。每一个数字背后,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,是玉门关的一份元气。
“狄人呢?”
“尸首堆积如山,不下五千之数。伤者更众。尤其是粮草被焚,这个冬天,够贺鲁喝一壶的了。”王校尉顿了顿,声音压低,“同罗部的使者又悄悄来了,询问我们何时能履行承诺,救出他们的‘羔羊’。”
楚骁终于转过身,脸上看不出喜怒:“告诉他们,狼群的看守还没松懈,需要等待最好的时机。让他们先拿出诚意来,我要知道贺鲁王庭最新的兵力布置和左贤王部的准确动向。”
“是。”王校尉领命,又道:“另外,韩冲回来了,带了两个人,正在将军府等候。”
楚骁眼神微动,点了点头。
将军府内,气氛同样凝重。烛火摇曳,映照着韩冲风尘仆仆的脸,以及他带来的两个陌生人。一人作西域商人打扮,眼神精明;另一人则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像是逃难而来的流民,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。
“将军,”韩冲抱拳,“这位是张掖先生留下的联络人,康莫奚,来自西州麴氏商队。这位…”他指向那流民模样的人,“是属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,他自称从潼关方向逃来,有重要情报,一定要面见将军。”
楚骁的目光先落在康莫奚身上:“麴先生有何指教?”
康莫奚恭敬行礼,递上一封火漆密信:“楚将军,我家主人敬佩将军力挫狄人虎狼之师。特命小人送来一批药材和箭簇,现已混在商队中,明日即可入关。聊表心意,望将军笑纳。”
楚骁接过信,并不立即拆开,只是淡淡道:“麴先生雪中送炭,楚某感念。不知西州近来可好?朝廷十万大军兵锋南指,据说与西州有关?”
康莫奚面色不变,笑容依旧:“劳将军挂心。西州僻远,朝廷大军动向,小人岂能知晓。我家主人只愿与将军这等豪杰交好,互通有无。”话语间滴水不漏,显然是得了叮嘱。
楚骁不再多问,让亲兵带他下去休息。目光随即转向那名“流民”。
“你有何情报?”
那人扑通一声跪下,声音沙哑却急切:“将军!小的原是潼关辅兵,赵…赵锐大将军的部队半月前已拔营南下,但…但行军路线并非直指西州。大军在三百里外的黑风峪一带突然转向西进,看方向…看方向似乎是冲着…冲着玉门关来的。小的偷听到军官谈话,说什么‘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’,‘趁其疲敝,一击而下’。小的拼死逃出,特来报信!”
厅内瞬间一片死寂。胡彪猛地瞪圆了眼睛,王校尉抚须的手也顿住了。
朝廷大军不是去“清君侧”打西州吗?怎么突然矛头又对准了玉门关?若是真的,刚刚经历血战的玉门关,如何能再抵挡赵锐的十万虎狼之师?
楚骁瞳孔骤缩,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。他走到那人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你所言属实?若有半句虚言…”
“小的若有半句假话,天打雷劈,死无全尸。”那人磕头如捣蒜,“将军,小的家乡被狄人毁了,是听说将军这里能打狄人,才拼死来投奔,绝不敢欺瞒将军啊。”
楚骁沉默片刻,对韩冲道:“带他下去,好生看管,也给他看看伤。”
待厅内只剩心腹,胡彪第一个忍不住:“将军!这…这要是真的,咱们刚打退豺狼,又来了猛虎!关内现在的情况…”
王校尉也面色沉重:“赵锐用兵老辣,若真虚晃一枪直奔我来,此刻恐怕距离已不远。我等疲敝之师,如何能挡?”
楚骁走到地图前,手指从标注着“潼关”的位置缓缓向西移动,划过一片山地,最终落在“黑风峪”一带。
“黑风峪西进…确有山路可通向我后方。若急行军,十日可达。”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,“赵元庚果然没忘了我们。‘捧杀’不成,封锁未竟,离间暂败,如今是要趁我病,要我命了。”
他猛地转身,眼中寒光乍现:“但这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!”
“机会?”胡彪愣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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