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墨那句冰冷的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昭思语心中漾开层层叠叠、难以言喻的涟漪。
“呢度,就系咁嘎。”(这里,就是这样的。)
这里…是哪样的?是石龙毫无理由的刁难和恶意?是杜十四沉默却突如其来的解围?还是陈墨这种近乎冷酷的旁观和…默许?
她来不及细想,后巷传来的哗哗水声和石龙依旧不依不饶的低沉咒骂声,像鞭子一样催着她。她不能再站在原地,不能再显得像个需要被额外照顾的、彻头彻尾的废物。
她咬了咬牙,深吸了一口店里冰冷的、混杂着化学药剂味的空气,迈开有些虚浮的脚步,也推开后门走了出去。
后巷比想象中更加狭窄、阴暗。两侧是高高的、布满斑驳水渍和苔藓的旧墙,头顶是被各种管线切割开的一线灰蒙蒙的天空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、垃圾箱隐约的酸腐气,以及浓烈的、刺鼻的色料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。
杜十四正背对着她,蹲在那个脏污的大塑料筐前,一言不发地搓洗着筐里那些颜色可疑、气味熏人的毛巾和工装。水龙头开到最大,冰冷的水流猛烈地冲击着他手下那堆污秽的布料,溅起浑浊的水花,打湿了他灰色的工装裤腿和旧球鞋。
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,甚至有些笨拙,但异常专注和用力,手背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,手臂清瘦的肌肉线条紧绷着。他就那么沉默地洗着,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、叉着腰骂骂咧咧的石龙完全视若无睹。
“…死靓仔!学人扮英雄?冚家铲!呢啲系佢做嘅嘢!要你哩个癫佬出嚟扮代表?…”(…死小子!学人扮英雄?王八蛋!这些是她该干的活!要你这个疯子出来充代表?…)石龙唾沫横飞,粗鲁的话语在狭窄的后巷里回荡,格外刺耳。
但无论他骂得多难听,杜十四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,所有的辱骂如同海浪拍打上来,除了溅起些许水花,丝毫无法撼动他半分。这种彻底的、无声的忽视,反而让石龙更加火冒三丈,却又无处发泄,只能像头困兽一样在旁边来回踱步。
昭思语站在门口,看着这一幕,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恐惧、屈辱、感激、困惑…各种情绪像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慢慢走过去,在杜十四旁边蹲了下来,伸手想去拿筐里的另一条脏毛巾。
她的手还没碰到毛巾,杜十四的动作忽然顿住了。
他没有抬头,也没有说话,只是手臂微微一横,用湿漉漉的手肘,极其轻微地格挡了一下她的手,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昭思语的手僵在半空。
他…不让她碰?
为什么?是嫌她碍事?还是…别的什么?
没等她反应过来,杜十四已经迅速拧干了手中那条搓洗得差不多了的毛巾,扔进旁边另一个空筐里,然后伸手从脏筐最底下,扯出几条看起来相对干净、只是沾了些灰尘和浅色墨点的毛巾,塞到她手里。自始至终,他没有看她一眼。
昭思语愣住了。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几条“相对温和”的毛巾,又看看杜十四手下那堆色彩斑斓、污秽不堪、甚至带着顽固血渍的“硬骨头”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他不是不让她干,他是把最脏最恶心的部分,自己揽了过去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她的鼻腔,眼眶再次发热。她死死咬住嘴唇,低下头,不再犹豫,抓起手里那几条毛巾,放到水流下用力搓洗起来。
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手指,冻得她骨头都在发疼。毛巾上残留的墨料和油污顽固地抵抗着,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搓掉些许。这和她平时用洗衣机、用温水洗涤剂清洗衣物的体验天差地别。
石龙看到她也蹲下来开始洗,骂声稍微停歇了一下,随即变成了更加阴阳怪气的嘲讽:“哼,总算识做啲!唔好乜都指望人帮你挡!呢度唔系幼稚园!”(哼,总算懂事点!不要什么都指望别人帮你挡!这里不是幼儿园!)
昭思语充耳不闻,只是更加用力地搓着手里的毛巾,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、恐惧和不安都发泄在这些无辜的布料上。纤细的手指很快就被粗糙的布料和冰冷的水磨得通红,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墨渍,火辣辣地疼。
杜十四依旧沉默,只是清洗的速度加快了些。两人并排蹲在狭窄的后巷,中间隔着那个脏污的筐子,各自埋头对付着手里的污秽,没有任何交流,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同盟。
石龙又骂了几句,见两人都像闷葫芦一样不接茬,也觉得索然无味,狠狠啐了一口,骂骂咧咧地转身回了店里,砰地一声甩上了后门。
后巷里顿时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,以及两人细微的呼吸声。
沉默像粘稠的胶质,包裹着他们。昭思语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年用力搓洗时带起的细微水声,还有他偶尔因为发力而略微急促的呼吸。她很想说声“谢谢”,但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吐不出来。在这里,任何软弱的表达似乎都是不合时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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