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昭岐是被冻醒的。
凌晨三点的阿木村还裹在雪幕里,他蜷在阿木家火塘边的竹床上,后颈的寒毛被穿堂风撩得发颤。
窗外的雪粒打在塑料布上,沙沙响得人心慌——出发前他查过天气预报,说这月滇北只有小雨,可此刻推窗望去,漫山的松枝都压成了白蘑菇,雪深没膝。
"沈老师。"
阿木的声音从堂屋传来。
这个四十岁的汉子裹着褪色军大衣,蹲在门槛边,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土豆。
每颗都沾着湿润的红土,在炭火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他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最顶上那颗,像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孩子:"县物流的老张头刚打电话,说进山的路塌方了。
冷链车堵在鹰嘴崖,发动机冻得打不着火。"
沈昭岐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。
他摸出手机,屏幕上系统投影的倒计时刺得人眼疼——【订单交付剩余47:58:12,违约将触发"诚信破产":直播间封禁、合作商索赔、公众信任值清零】。
"备用车队呢?"他压着嗓子问。
阿木把手机递过来,通话记录里是连续十个未接来电,最后一条短信停在凌晨两点:"抱歉沈老师,所有冷藏车今早被知语集团紧急征调,支援灾区物资。"
沈昭岐的指尖在手机壳划痕上重重一按。
那道疤是前世在精神病院撞墙留下的,此刻隔着皮肤烫得他发疼。
他忽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冰碴:"知语集团?
好个'支援灾区'。"
阿木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起身去灶屋端来热红薯,红薯皮在他掌心洇出湿痕:"要不...算了吧。"声音轻得像雪落,"这些土豆我拉去镇里集市,贱卖了也成。
你犯不着..."
"阿木叔。"沈昭岐截住他的话。
他蹲下来,与对方平视,"上个月你在电话里说什么?
你说'沈老师,我在地里转了三圈,每个土豆都挑得溜圆。
后山的雪水刚漫过田埂,它们喝得饱饱的,就等你来了'。"他伸手碰了碰阿木手背的皴裂,"你说过要留着,那我就一颗都不能少。"
阿木的眼眶突然红了。
这个常年在地里刨食的汉子,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红了眼:"可这雪...你怎么走?"
"走栈道。"沈昭岐转身去翻登山包,防水冲锋衣、保温水壶、防滑冰爪一一摆开,"鹰嘴崖塌方,但老栈道还能过人。
我背篓,你装货。"
"沈老师!"阿木急得直搓手,"那栈道十年前就没人走了,雪天路滑,你..."
"我当过武替。"沈昭岐把竹篓往地上一墩,金属扣"咔"地咬住,"爬过华山千尺幢,走过张家界悬梯。
这点雪,难不倒我。"他掏出自拍杆,镜头对准自己冻得发红的鼻尖,"再说了——"他冲镜头眨眨眼,"观众都等着呢。"
凌晨四点,天还没亮透。
沈昭岐的直播间准时亮起。
镜头里,他背着半人高的竹篓,篓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土豆裹着红土,像一排排待检阅的士兵。
他把自拍杆卡在竹篓顶部,哈着白气调整角度:"家人们,今天这单货,我亲自送。"
弹幕瞬间炸开:"宝别冲动!找平台投诉啊!这雪能埋人!"
他弯腰抓起一把雪,在掌心团成球:"看到没?
雪是冷的,但阿木叔的土豆是热的。"他拍了拍竹篓,闷响里混着土豆相碰的脆响,"这些土豆,是阿木叔一锄一锄刨出来的,不是数据。
他们可以断路,但断不了人心。"
栈道比想象中更难走。
沈昭岐踩着前人凿的石窝往上挪,冰爪在崖壁上刮出刺耳鸣响。
雪粒灌进领口,顺着后颈往衣服里钻,他却不敢停——系统倒计时已经跳到45小时,每一秒都像悬在头顶的刀。
第六小时,他走到鹰嘴崖下。
直播间的热度已经冲破百万,弹幕被"注意脚下"刷成白色海浪。
他扶着崖壁喘气,裤脚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:"家人们看,这崖壁上的凿痕,是阿木他爹那辈人修的。
那时候没有冷链车,他们就是这样背着山货出山,换盐巴换针头线脑。"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,"现在我们有了直播,有了物流,但有些东西——"他拍了拍竹篓,"不能丢。"
知语集团顶楼,秦知语的咖啡杯在桌面投下细长的影子。
她盯着监控屏里的画面,沈昭岐的身影在雪幕里像只笨拙的黑甲虫,每挪一步都要扶着崖壁歇三歇。
"周特助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"是。"周执站在阴影里,"我们...是不是做得太绝了?"
秦知语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夜翻出的旧相册,十五岁的沈昭岐在片场给她买烤红薯,红薯皮烫得他直甩手,偏要吹凉了才塞给她。
那时他的眼睛多亮啊,像山涧里的星子。
"他走了多久?"她突然问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