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条土路的尽头,是怒江奔腾咆哮的声响。
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,像一条挣扎的巨龙,撞击着两岸的悬崖。
沈昭岐站在崖边,风从峡谷深处灌来,吹得他的衣衫呼呼作响,也吹散了他一路的风尘。
他没有去探寻那江水的源头,而是转身,走进了江边那个炊烟袅袅的傈僳族寨子。
寨子不大,几十户木楞房依山而建。
最热闹的地方是村委会的小院,那里刚刚接通了助农网络,几台崭新的直播设备摆在长桌上,一群年轻人正围着一个技术员,满脸新奇又带着几分胆怯。
“这个……这个声音怎么忽大忽小?”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挠着头,对着麦克风“喂”了半天,音箱里传出的声音依旧刺耳。
沈昭岐不动声色地走过去,他身上的旧冲锋衣沾满了尘土,看起来就像个徒步旅行的游客。
他看了一眼设备接口,淡淡地说:“增益开得太高了,混响也过头了。你们这是卖山货,不是在KTV唱歌。”
众人闻声看过来,见他一脸风霜,眼神却异常明亮。
技术员愣了一下,有些不服气地问:“您是?”
“平台巡检员,路过看看。”沈昭岐随口编了个身份,伸手轻巧地在调音台上拧了几个旋钮。
瞬间,音箱里传出的声音变得干净而温和。
众人发出一阵惊叹。
一个叫阿月的姑娘被推出来试播,她对着镜头,脸涨得通红,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字的纸,结结巴巴地念道:“大……大家好,我们……我们这里是……是怒江大峡谷,我们有……有上好的蜂蜜……”
直播间刚进来的几十个观众,看到这情景,弹幕开始稀稀拉拉地飘过:“主播好紧张啊。”“稿子都没背熟?”
沈昭岐走到她身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别看稿子。你早上喊阿爹阿妈吃饭,是怎么喊的?”
阿月愣住了,下意识地回答:“就喊‘阿爹,阿妈,吃饭啦!’”
“对,就这样说。”沈昭岐轻声鼓励道,“你就当镜头对面是你的亲戚,告诉他们,今年的蜂蜜有多甜,蜜蜂采的是什么花。把心里话,用家常话讲出来。”
阿月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她扔掉手里的稿子,眼神瞬间变得清亮起来。
她不再看镜头,而是望向远处的青山,仿佛在和山里的花草对话:“城里的亲戚们,你们好啊!我叫阿月。我们家今年的蜜,是百花蜜。春天的时候,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,蜜蜂嗡嗡地飞;夏天,野坝子花也开了,那蜜就带点清凉的药草味。我阿爹上山取蜜的时候,还要拜山神,他说这是山神给我们的甜,要干干净净地送到你们手里。”
她的声音不再颤抖,带着傈僳族姑娘特有的清脆和真诚,像山间的清泉,瞬间流进了直播间每个人的心里。
观众数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,从几十,到一百,再到五百、一千!
“这蜂蜜听着就甜!”
“主播,怎么买?快上链接!”
当晚,寨子的火塘边,十几户人家围坐在一起。
阿月的成功给了所有人巨大的鼓舞,他们不再依赖别人写好的稿子,而是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家的卖点。
有人说他家的核桃皮薄,用手就能捏开;有人说他家的漆油鸡,是祖上传下的做法。
一位老者清了清嗓子,用古老的傈僳族调子哼唱起来,将叫卖词编成了歌。
众人一听,纷纷拍手叫好,气氛热烈得像过节一样。
沈昭岐坐在最外围的阴影里,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忽明忽暗。
他举起手机,默默录下了这一切。
火光中,每一张质朴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掌握自己命运的光彩。
他将视频保存下来,文件名是:《他们不需要我了》。
他没有上传,只是让它静静地躺在手机的本地存储里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千里之外的京城数据中心,秦念慈的指尖正在键盘上飞速敲击。
作为“民间叙事观察库”的负责人,她面前的屏幕上,一组异常数据被高亮显示出来。
“沈昭岐语音再现事件,滇西、湘西、川北……多个偏远地区上报。”助手在一旁报告,“时间分布很奇怪,不是随机的,呈现出明显的节律性。”
秦念慈眉头紧锁,她将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与一张巨大的中国农事节气图进行比对。
一个惊人的发现浮现出来——春分前后,上报事件多与春茶、春笋有关;秋分时节,则集中在稻米、杂粮产区;霜降寒潮预警时,又与冬储菜、牲畜防寒的话题重合。
她迅速调取了当年的地方志和气象记录,一个名字反复出现。
这些时间点,赫然是当年沈昭岐首次通过“大喇叭”发布对应农产品供需信息、提醒农户注意农时的日子。
那不是什么“语音再现”,而是记忆的复苏。
是他的声音,早已内化为一种节律,刻在了那片土地的集体记忆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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