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片场总裹着层暖融融的光晕,木质布景板上“风暴”二字的朱漆被晒得发亮,场工们扛着樟木道具箱穿梭,帆布帐篷的阴影里,化妆师正给艾颐补戏服领口的珠花——她今日穿的素色的袄裙,领口绣着极小的白梅,衬得她原本清丽的眉眼,更添了几分书卷气。
“艾小姐,头再偏一点,这鬓角的碎发得压下去。”化妆师的粉扑轻扫过她的脸颊,不远处传来张让导演的声音,他正捏着卷成筒的剧本,跟摄影师傅核对镜头角度,“等下拍雨戏,机器要架稳,别让雨水溅到胶片——这可是洋行刚运过来的柯达卷,烧钱得很!”
片场里的人都知道,《风暴》这部戏拍得不容易。张让是出了名的“较真导演”,从布景到台词都不肯含糊,投资方庄氏船运虽给了钱,却总爱指手画脚,老板庄铠平更是时不常的就要来片场“指教”一番。
大家都在忙碌着,为一会儿雨戏做准备,片场入口突然传来一阵皮鞋踩在木板上的“笃笃”声,格外刺耳。所有人都顿了动作,顺着声音看过去——只见庄铠平穿着一身进口毛料西装,领口别着枚宝石领针,身后跟着两个穿黑短打的保镖,手里拎着皮质公文包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他个子不算高,却总爱仰着下巴,目光扫过片场时,带着股子居高临下的傲慢。
“哟,张导,忙着呢?”庄铠平的声音带着点轻佻,他径直走到正在补妆的艾颐面前,保镖立刻递上一个烫金的公文包。他打开包,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支票,指尖夹着纸角晃了晃,阳光照在支票上,汇丰银行的水印格外显眼。
“盛小姐,”庄铠平弯了弯腰,语气里的暗示藏都藏不住,“这是五万块银元的支票——你知道,庄氏船运是这部戏最大的投资方。只要你点个头,跟我订下婚约,这戏的女主就是你的,往后上海的片场,你想拍什么戏,我都给你找本子。”
周围的空气瞬间静了下来。场工们停下了手里的活,偷偷往这边看;化妆师手里的粉扑悬在半空,脸色发白;张让刚要走过来,却被庄铠平的保镖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。
艾颐坐在化妆镜前,镜中的自己眼神清亮,没有半分慌乱。她缓缓站起身,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凳面,她没有去看那张晃来晃去的支票,反而先对着周围的工作人员笑了笑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:“庄先生,多谢您的‘好意’。只是我艾颐当演员,靠的是自己琢磨台词、练身段,不是靠什么婚约。”
她说着,伸手将那张支票推了回去。指尖碰到庄铠平的手时,她立刻收回,仿佛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,语气依旧平静,却多了几分坚定:“您看,这部戏已经拍了一半,沈曼卿的戏份拍了足足四十场,剧组的师傅们为了搭‘租界街景’,熬了三个通宵;摄影师傅为了抓一个晨雾的镜头,天不亮就来守着。您要是现在换演员,这些人的辛苦不就全白费了?”
她顿了顿,抬眼看向庄铠平,目光坦荡:“您是投资方,手里握着钱,可钱买不来大家的心血。我想,庄先生也是讲道理的人,总该尊重大家的劳动成果,不是吗?”
这番话说得极稳,没有半句尖锐的话,却让庄铠平脸上的傲慢僵住了。他捏着支票的手指紧了紧,脸色沉了下来:“艾颐,你别给脸不要脸,你大哥可是来求过我的,十万块大洋,不想要了!”
“这就不劳您费心了。”
“哼。”
突然一声极轻的冷哼从角落传来。众人看过去,只见阮汀筠正坐在帆布帐篷下补妆,她穿着戏里的亮片旗袍,手里拿着小巧的银质粉盒,看似在对着镜子涂口红,实则悄悄朝着庄铠平的方向翻了个白眼,还飞快地给艾颐竖了个大拇指。盛家的事情她知道一点,她可顶瞧不上庄铠平这种仗着有钱就欺负人的做派,此刻见爱颐硬气,当然要暗中帮衬一把。
庄铠平也听到了那声冷哼,他猛地转头看向阮汀筠,刚要发作,张让导演终于挤了过来。他手里还捏着场记板,额角沁着点汗,却依旧保持着镇定:“庄先生,艾小姐说得对,这戏真不能换演员。您要是有什么不满,咱们办公室谈,别耽误了拍摄进度,您看行吗?”
“谈?有什么好谈的!”庄铠平彻底恼了,他一把将支票攥成团,狠狠扔在地上,那张印着汇丰银行水印的纸团在木板上滚了几圈,格外刺眼,“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!既然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,这资我不投了!从今天起,庄氏船运跟《风暴》剧组,一刀两断!”
这话一出,片场里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。场工们的脸色都变了——没有投资,后续的胶片、道具、场地费都没着落,这戏岂不是要黄了?有人偷偷看向艾颐,眼神里带着点担忧,也有人觉得她太冲动,不该跟庄铠平硬碰硬。
庄铠平看着众人慌乱的样子,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,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,转身就要走:“我倒要看看,没了我的钱,你们怎么把这戏拍下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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