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里裹着街角糕饼店飘来的桂花香,混着洋行橱窗里飘出的咖啡香气,暖融融的,倒让人忘了这是已入秋的天。
《沪上春梦》的电影拍摄已经杀青半年了。初秋的法租界,梧桐叶刚染了抹黄,被风卷着贴在明华大戏院的青砖墙上,又打着旋儿落在往来的黄包车上。戏院门口挂着簇新的红绸,鎏金的“试映会”三个字在暮色里泛着昏黄的暖光,黄包车一辆接一辆停在门口,拉着穿西装马褂的先生,和裹着裘衣旗袍的太太,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雀跃。
“《沪上春梦》独家试映”的木牌被伙计举得老高,递戏报的小姑娘穿件浅蓝布衫,声音脆得像浸了蜜:“先生太太,里面请!”
艾颐站在戏院侧门,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墨色旗袍的披肩边角。旗袍是盛母前日为她做的,领口绣了朵小小的金丝玉兰,此刻被风掀起一角。迎香捧着暖手炉跑过来,往她手里塞:“小姐,老爷和夫人他们到了!”
艾颐抬头,果然看见一辆黑漆轿车缓缓停下。车门打开,盛父率先下来,一身深灰缎面马褂,领口扣得严严实实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抬手理了理袖口的玉扣。盛母跟在后面,穿件枣红旗袍,看见艾颐就快步走过来,拉着她的手小声问:“冷不冷?早知道让你多穿件衣裳……”
艾颐和盛母正在说这话,身后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,艾颐回头,撞进许应麟的目光里。他穿件藏青西装,外面搭了件驼色大衣,手里还提着个锦盒,见她看过来,温声笑:“怕你试映会紧张,带了罐你爱吃的杏仁糖。”说着就把锦盒递过来,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,带着点暖意。
艾颐脸颊微热,刚要接,就听见盛父的咳嗽声。她赶紧收回手,对着盛父弯了弯眉眼:“父亲,里面请吧,快开始了。”
盛父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扫过许应麟,没多说什么,率先往戏院走。盛家的兄姐几人跟在后面,三姐盛爱华凑到艾颐身边,小声打趣:“七妹,你这戏要是演砸了,父亲回头可得罚你抄《女诫》。”
艾颐没接话,只攥紧了暖手炉。她知道,家里人虽然不说,但心里还是支持她尝试的。她今天把全家都请来的,就是想让他们看看,拍戏的她,也可以成为骄傲。
戏院内部亮着水晶灯,红丝绒座椅铺得整整齐齐。盛家人和许应麟被引到前排,艾颐作为主演,正要向剧组安排的位置走去,许应麟忽然拉住她的手腕,低声说:“别紧张,我看过你演戏的样子,沈清沅这个角色,你诠释的很好。”
艾颐心头一暖,点了点头,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,崔鹤眠坐在她身侧。艾颐扭头,他能清楚看见斜前方的盛父——他坐得笔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像是对银幕上即将开始的画面毫无兴趣。
灯光忽然暗下来,银幕亮起的瞬间,整个戏院都静了。
最先出现的是沈清沅的身影——她站在纱厂门口,月白旗袍的下摆沾了泥,手里攥着卷请愿书,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,却眼神亮得惊人。镜头一转,沈家大厅里,沈老爷拍着八仙桌怒斥:“陈家的彩礼都收了,你说不嫁就不嫁?那些工人跟你有什么关系,值得你抛家舍业去帮他们?那叶鸣是个什么好的,值得你为他……”
“爹!”银幕上的沈清沅往前一步,声音带着颤,却格外坚定,“他们不是跟我没关系!纱厂欠了三个月工钱,李婶家的孩子都快饿死了,您把钱挪去炒股票的时候,怎么不想想他们?这婚我不嫁,我要去报馆,把纱厂的事说出去——就算您不认我这个女儿,我也不能看着他们受苦!再有,叶鸣是我真心爱的人,即使你们用尽方法,让他离开这里,我也不会跟您去陈家!”
艾颐屏住呼吸,偷偷看着前排的家人。盛母正用帕子擦着眼角,肩膀轻轻抖着。盛父的身子动了动,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,悄悄攥成了拳,指尖泛白。
后排忽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。艾颐转头,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正用袖口抹着眼泪,旁边的妇人拍着她的背,自己的眼眶也红了,小声道:“别哭,你看沈小姐多勇敢,你也能跟你爹说不的。”
银幕上的剧情还在推进——沈清沅带着工人去请愿,被巡捕拦在门口,她,站在寒风里大声喊:“我们要的不是施舍,是应得的工钱!是能让孩子吃饱饭的活路!”最后,她终于帮工人要回了工钱,站在纱厂门口,接过工人递来的粗瓷碗,里面盛着热粥,她笑着喝了一口,眼里闪着光。
灯光亮起时,戏院安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盛父坐在原位,没鼓掌,却慢慢抬起头,演员席的女儿,眼神多了些说不清的复杂——他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清过这个女儿。
散场的人潮涌了起来,艾颐刚要往父母那里走去,就被人拉住了。是刚才那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十八九岁的样子,手冻得通红,却紧紧攥着她的袖口:“您……您是盛七小姐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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