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颐把车停在兆丰公园旁的巷口时,挡风玻璃上已凝了层薄霜。她抬手擦了擦,指腹触到玻璃的冰凉,瞬间便浸到了骨子里。
车熄了火,引擎的轰鸣声一停,巷子里的寂静便涌了上来。远处隐约传来黄包车铃铛的叮当声,混着早点铺子揭开蒸笼的白汽,本该是寻常的市井烟火,此刻落在艾颐耳里,却只剩沉甸甸的紧绷。她扭过头,看向后座上那只漆皮描金的化妆箱,箱子边角有些磨损,是去年拍《秦淮月》时,剧组特意给她定制的。
艾颐深吸了口气,拿过化妆箱,指尖在化妆箱的搭扣上顿了两秒。箱里的胭脂盒是她惯用的那款,玫瑰膏的甜香透过木盒缝隙漫出来,平日里是台上描眉画眼的物件,此刻却藏着能掉脑袋的东西。她打开箱子,小心翼翼取出那只红漆胭脂盒,拇指在盒底轻轻一扣——那底是活的,掀开便露出一个迷你的小布袋,那是早上褚砚秋给她的情报,纸上的字迹是用特殊方式书写的,用铅涂抹描绘,才能显现。
艾颐把布袋捏在手里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。她今天戏服里层穿的是件米白棉背心,领口缝着圈细绒。艾颐在化妆箱里翻找着,它的侧袋里藏着枚小小的钢针,线是藏青色的粗棉线,原是用来缝补戏服纽扣的,此刻却成了最关键的工具。
她用力撕开布袋,低下头把里面背心的下摆轻轻掀起一点,钢针穿过布料时,因手指冻得发僵,针尖好几次差点戳到掌心。她屏住呼吸,动作放得极慢,棉线在指间绕了两圈,每一针都缝得紧实——这缝的不是纸,是闸北那边同志们的命,容不得半分差池。
缝完最后一针,她咬断棉线,用指腹按了按缝口,布料平整得看不出丝毫异样。艾颐把胭脂盒放回化妆箱时,特意将玫瑰膏的盖子拧得紧了些。做完这一切,她才抬眼看向车外,巷口有两个穿短打的巡捕走过,手里拎着警棍,眼神扫过停在路边的汽车,没多停留便走远了。
确认四周无人留意,艾颐拿起搭在副驾上的手包,又拎起化妆箱,推开车门走了下去。冷风瞬间灌进衣领,她下意识裹紧了大衣,毛领蹭过脸颊,带来点柔软的暖意。巷口不远处,几辆汽车已经停在那里,最前面那辆是剧组的道具车,车身上还贴着宣传海报,海报上的女主角穿着旗袍,正是她上个月拍的定妆照。
“艾颐小姐,可算等着你了!”导演李泉裹着件厚呢子大衣,老远就冲她挥手,脸上带着点急色,“这雾天路不好走,再晚些怕是要赶不上开拍时间了。”
艾颐笑着走上前,把化妆箱递给他身后的场务,声音里带着点刚从车里出来的微哑:“李导抱歉,路上雾大,不敢开快。”
“不怪你不怪你,”李泉摆摆手,视线扫过她身后的福特车,又看向其他陆续赶来的演员,“都到得差不多了,咱们分五辆车走,道具车在前,演员车在中,其他断后——闸北那边虽然乱,咱们挂着剧组的牌子,总该能顺利些。”
艾颐点点头,目光掠过人群。几个年轻演员正缩着脖子抱怨天气,道具组的人扛着摄影机,呵着白气往车上搬东西,一切都和往常出外景没两样。可只有她知道,这趟“外景”的凶险,她要把那封藏在背心内衬里的情报,安全送到闸北四行仓库附近的联络点——那里如今被R军围着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几辆车依次驶离巷口,艾颐坐在中间那辆车里,身边是饰演女二号的程曼丽。程曼丽裹着件狐裘大衣,靠在椅背上打盹,嘴里还嘟囔着:“这鬼天气拍外景,李导怕不是疯了,闸北那边听说前几天还响了木仓,要是遇到R军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前排的副导演咳嗽着打断:“曼丽,别瞎嘀咕,就是去拍几个空镜,拍完就回。”
程曼丽撇撇嘴,没再说话,只把狐裘裹得更紧了。艾颐看向窗外,车已经驶出了法租界,路边的建筑渐渐变了模样,原本精致的洋房换成了低矮的石库门,墙上偶尔能看到R军贴的告示,用生硬的中文写着“禁止通行”,被人用黑墨涂得乱七八糟。
车开了约莫半个时辰,前方忽然慢了下来。艾颐心里一紧,抬眼望去——前面路口架着两挺机木仓,几个穿土黄色军装的R军正站在路中间,手里端着木仓,旁边还站着两个穿黑色中山装的人,看模样是特务机关的。
“糟了,设卡了。”司机低声骂了句,缓缓停了车。
后面车也跟着停下,李泉从车上下来,脸上堆着笑,快步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R军领队的面前,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剧组证明:“长官,我们是影片公司的,去闸北拍外景,这是证明,您过目。”
那领队是个高个子R军,脸上带着道刀疤,接过证明扫了两眼,随手扔在地上,用生硬的中文吼道:“全部下车!东西都拿出来检查!”
话音刚落,几个R军就涌了上来,拉开汽车门,不管不顾地把车里的东西往外翻。程曼丽的化妆箱被扔在地上,里面的脂粉盒摔得七零八落,她想上前拦,却被一个R军推得一个趔趄,差点摔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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