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宇把脸贴在绿皮火车的车窗上时,指尖还残留着母亲缝补行李袋时留下的棉线。
他想起高考结束后,母亲每天都念叨着要陪他去县城查成绩,说“城里网吧乱,你一个娃子别让人骗了”。可张宇不敢让母亲去——他怕看到母亲眼里的期待碎掉的样子。
那些天,村里的人见了他就问“考得咋样”,王婶还拍着他的肩膀说“肯定能上重点本科,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席”。这些话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,他只能找各种理由推脱:“妈,我和同学一起去,他熟路”“网吧不让大人进,你去了也帮不上忙”。
其实那天,他是一个人去的县城的网吧。网吧里烟味和泡面味混在一起,呛得他直咳嗽。他到角落的电脑前,键盘上沾着油腻的指纹。他手忙脚乱地输入准考证号,屏幕上跳出“总分168”时,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——旁边的人在打游戏,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,可他什么都听不见,只看见那几个数字在眼前晃。他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十分钟,才木然地站起来,走出网吧。
外面的太阳很大,晒得柏油路冒热气。他沿着县城的马路走了很久,想着很多事,想着想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。他不敢回家,不敢告诉母亲,他在出租屋一夜无眠,想着高中几年的过往……
“哐当——哐当——”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越来越响,张宇的思绪被拉回车厢。他发现对面座位上,坐着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孩,正在玩手机,屏幕亮着,映出她脸上的笑容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,屏幕裂了一道缝,是他刚上高中后,父亲给他买的。他看着手机通讯录上的一些人,大部分是同学,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平行线上的了。他们也许过不了多久,也要乘坐火车离开,但他们是去上学,而自己也不同。目的不同,心情也不同。
他想起父亲给他打电话的事。母亲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,他都没接。后来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,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沙哑,带着工地的嘈杂声:“娃,你在哪?你妈都快急哭了。”张宇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,他哽咽着说:“爸,我没考好,我想去南方打工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久到张宇以为父亲挂了电话。然后他听见父亲那头的声音,那声音里的失望像一块巨石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想解释,想跟父亲说他不是不争气,只是真的考砸了,可话到嘴边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能挂了电话,躲在角落里哭。
“第一次出远门吧?”对面的女孩突然开口,声音软软的。
张宇赶紧抹了抹眼睛,点点头:“嗯,是的,第一次,我去南方。”他没说高考失利的事,没说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——在陌生人面前,他还是想保留一点体面。
“我也是去南方,”女孩笑了笑,露出两个小酒窝,“我在那边的电子厂上班,工资还不错,管吃管住。”
张宇的眼睛亮了起来:“你见过电子厂吗?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,有好多机器,好多人?”
“嗯,差不多吧。”女孩点点头,“厂里有食堂,有宿舍,还有超市,跟小村子一样。晚上下班了,还能去街上买零食。”
张宇听得入了迷,手里的帆布行李袋都忘了抓紧。他想象着电子厂的样子,想象着自己穿着工装,在机器前工作的场景,想象着每个月发工资时,把钱寄回家里,母亲开心的样子。他想,等他赚了钱,就给母亲买一件新衣服,给父亲买一双新鞋,让他们再也不用为了钱发愁。
火车突然钻进了一个黑洞,车厢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,只剩下头顶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。张宇下意识抓紧了扶手。女孩笑着说:“别怕,这是隧道。”
“隧道?”张宇凑到窗边,看见窗外一片漆黑,只有火车头的灯光在前方亮着,像一颗遥远的星星。风从隧道口灌进来,发出“呼呼”的声响,车厢里的人都安静下来,只剩下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,在隧道里回荡,显得格外响亮。
“我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隧道,”张宇小声说,眼睛紧紧盯着窗外,生怕错过什么。他想起在家看电视,看到火车穿过隧道的画面,觉得特别神奇,现在他终于亲身体验到了——原来隧道里是这样的,黑漆漆的,却又带着一种未知的期待。
几分钟后,火车驶出了隧道。阳光一下子涌进车厢,张宇赶紧眯起眼睛,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。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——没有山,没有丘陵,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地,地里种着金黄的稻子,风一吹,稻穗就像大海一样起伏。远处的地平线很低,把天空衬得格外蓝,几朵白云飘在天上,慢悠悠的,像是在散步。
“这就是平原啊,”张宇喃喃自语,手不自觉地摸了摸玻璃。他想起地理课本上说的“长江中下游平原”,想起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地形图,可那些文字和图画,都比不上眼前这真实的景象——那么辽阔,那么平坦,仿佛能把人的视线都吸进去。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平地,在他的家乡,到处都是山,出门就要爬山,走到哪里都被山围着,像是被困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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