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烨的心,自那日后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,线的另一端,遥遥系在西山脚下那座清寂的庵堂。
朝务依旧繁忙,但他总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殿外,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,看到那个在晨钟暮鼓中安然自处的身影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。
帝王之尊,屡次涉足臣妻清修之地,于礼不合,于理不容,一旦泄露,将是泼天大祸。
可那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,混合着怜惜、好奇与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情愫,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理智,愈收愈紧。
这日,他借口巡视京郊军务,轻车简从出了宫。
处理完正事,日头尚早,他挥退了大部分随从,只带着梁九功和两个贴身侍卫,信马由缰,不知不觉间,竟又绕到了静心庵后山。
秋意更深,山色斑斓,空气清冽。
他勒住马,望着那座熟悉的小院,心中挣扎。
进去?以何名义?
不进去?却又不甘就此离去。
正踌躇间,忽见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竟是舒云亲自端着一个木盆出来,似是欲要浇灌院角那几畦耐寒的秋菜。
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灰色缁衣,未施粉黛,乌发简单挽髻,通身上下素净得几乎与这庵堂融为一体,却偏偏有种洗净铅华后的清丽动人。
她弯腰舀水,侧影纤细,神情专注,并未察觉远处山林中那几道凝视的目光。
玄烨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对梁九功低声道:“在此等候。”
说罢,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同样不起眼的藏青色常服,确定并无任何帝王标识,这才迈步朝着那小院走去。
梁九功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,示意侍卫分散警戒。
舒云刚浇完水,直起身,便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。
她警惕地抬头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藏青常服、气度不凡的男子正站在篱笆外,神色似乎有些…迟疑?
待看清对方面容,舒云微微一怔。
是他?枫林溪畔那位气度慑人的贵人?
他怎么会在这里?
四目相对,玄烨竟有一瞬间的局促,仿佛少年郎唐突了佳人般。
他轻咳一声,率先开口,声音刻意放缓:“打扰居士清修。在下途经此地,一时口渴,不知可否讨碗水喝?”
他的借口拙劣而生硬,连自己都觉得尴尬。
舒云目光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。衣料是极好的苏缎,做工精良却毫无纹饰,腰间玉佩质地温润,绝非寻常富家公子。
她心中疑窦丛生,面上却依旧平静,敛衽一礼:“先生言重了。请稍候。”
她转身进屋,很快端出一碗清澈的泉水,递过篱笆:“山间粗陋,只有清水,先生勿怪。”
“多谢。”玄烨接过陶碗,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,两人皆是一顿,迅速分开。
他仰头喝水,借此掩饰内心的波动。水很甘甜,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冽。
喝完水,他将碗递还,却并未立刻离开。
目光越过舒云的肩头,落在院内石桌上,那里摆放着一副简单的木质棋盘,上面零星布着一些棋子,似乎是一局未下完的棋。
“居士雅善弈道?”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,问完便觉后悔,这没话找话的痕迹太过明显。
舒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淡淡道:“闲来无事,胡乱摆弄,消磨时光罢了,谈不上善弈。”她的语气疏离而客气,带着明显的送客之意。
玄烨却像是没听出来,反而上前一步,目光落在棋局上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这残局看似简单,却暗藏机锋,守中有攻,颇见章法,绝非“胡乱摆弄”所能及。
“这局…似是古谱《烂柯图》的变化?”他脱口而出,说完又是一怔。他精通棋道,但与一个清修的女人讨论这个,似乎太过突兀。
舒云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。她抬眼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。
他竟能一眼看出这冷僻古谱的来历?
“先生好眼力。”她语气稍缓,“确是仿《烂柯图》所摆,只是妾身愚钝,未能尽解其妙。”
见她搭话,玄烨心中莫名一喜,那点尴尬顿时抛诸脑后,棋瘾和一种想要与她多待片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。
他笑道:“此局精妙处在于‘弃子争先’,看似失地,实则暗藏杀机。若居士不介意,在下…或可探讨一二?”
话一出口,他便觉唐突。与一陌生女子手谈,成何体统?
不料,舒云沉默片刻,竟轻轻点了点头:“先生既有雅兴,妾身敢不奉陪?只是庵堂简陋,唯有清水粗茶。”
她并非毫无戒备之心,但此人气度雍容,言谈不俗,且能识得古谱,应是风雅之士,非歹人。
更重要的是,她独居于此,终日无人交谈,偶尔能与一个看似知书达理之人探讨棋道,于她而言,也是一种难得的排遣。
两人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,就在院中石桌两旁坐下。玄烨执黑,舒云执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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