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宫的路上,玄烨的心情是近年来少有的轻快。
马蹄嘚嘚,踏着夕阳的余晖,山间的清风似乎还带着方才对弈时那份宁静与默契。
舒云落子时专注的神情,偶尔因一步妙手而微亮的眼眸,以及最后那句“先生棋艺高超”时清冷中带着真诚赞许的语气,都在他脑中反复回放。
他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掌心复盘着最后的几个关键落子,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与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或是后宫那些谨小慎微的妃嫔对弈,总是掺杂着太多算计和顾忌,远不如方才那几局来得纯粹痛快。
她的棋风,像她的人一样,清透又带着韧劲,让他忍不住想去探究更多。
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跟在马侧,觑着皇帝陛下那明显不同于出宫时沉郁的侧脸,心中暗暗叫苦。
皇上这模样,分明是…是极其满意方才那场“偶遇”。这可如何是好?
进入宫门,厚重的朱红宫墙将山野清气隔绝在外,熟悉的威严肃穆感重新笼罩下来。
玄烨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,但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却未完全散去。
回到乾清宫,换下常服,宫人奉上热茶。
玄烨端起茶盏,并未立刻饮用,目光望着殿外渐沉的夜色,忽然开口,似是自言自语,又似是问梁九功:“静心庵那株老梅,瞧着年份不小了,开花时景致想必不错。”
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,腰弯得更低了些,赔着笑道:“万岁爷好眼力,奴才瞧着那梅树枝干虬劲,确是古梅。待冬日里雪落花开,定是极清雅好看的。”
他嘴上应着,心里却疯狂腹诽:哎哟我的万岁爷诶!您怎么还惦记上人家院子里的梅花啦?这…这下一步是不是还得“偶遇”赏梅去?这要是被御史台的言官们知道,还不得撞柱子死谏啊!奴才这颗脑袋真是摇摇欲坠喽!
玄烨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惶恐,轻轻呷了口茶,淡淡道:“梅花清傲,耐得住严寒,自是好的。”
梁九功不敢接话了,只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。
玄烨也不再言语,只是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,目光悠远,显然心思又飘向了那座远山小院。
殿内烛火摇曳,映着他深邃的眉眼,无人能窥见那平静表面下,已然掀起的波澜。
与此同时,静心庵内,舒云送走那位“古怪的王爷先生”后,刚将棋盘收好,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。
“云儿!我的儿啊!”
舒云一怔,快步走出房门,只见母亲赫舍里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,急匆匆地闯进院来,发髻微乱,眼圈红肿,一见到她,便扑上来将她紧紧抱住,未语泪先流。
“娘?您怎么来了?”舒云心中诧异,连忙扶住母亲。
“我苦命的儿啊!你受了大委屈了!若不是你弟弟今日从同僚那听闻…我们竟还被蒙在鼓里!隆科多那个天杀的!他竟敢动手打你!还把你关在这等地方!他…”
赫舍里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,话都说不连贯,只是上下打量着女儿,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。
跟在母亲身后进来的,是舒云的嫡亲弟弟赫舍里·容安,如今在御前侍卫处当差,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。
此刻他亦是脸色铁青,拳头紧握,眼中满是怒火和心疼:“姐!你没事吧?隆科多那厮当真打了你?我这就去找他算账!”说着转身就要走。
“容安!站住!”舒云急忙喝住弟弟,将母亲扶到院中石凳上坐下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。我无事,你们冷静些。”
“无事?脸上都…”赫舍里老夫人颤抖着手想去摸女儿的脸颊,那日的掌印虽已消退,但在母亲眼中,仿佛仍能看到痕迹。
“我都听说了!那个杀千刀的李四儿自己作孽落了胎,竟栽赃到你头上!隆科多就信了!他还…他还…”老夫人说着又泣不成声。
容安咬牙切齿:“姐!你还护着他?他这般折辱你,我们赫舍里家虽不如他们佟佳势大,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!我拼着这前程不要,也要替你讨个公道!”
看着至亲之人为自己愤怒心疼的模样,舒云心中不是不感动,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。
她深吸一口气,目光扫过母亲和弟弟:“讨公道?如何讨?去跟他打一架?去御史台告御状?说隆科多宠妾灭妻,殴打正室?”
她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:“然后呢?让全京城的人都再看一次我们赫舍里家的笑话?让容安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付诸东流?”
一连串的反问,像冷水般浇熄了容安冲动的怒火,也让赫舍里老夫人愣住了。
“可是…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欺负你?”老夫人哽咽道。
“娘,容安,”舒云握住母亲冰凉的手,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。
“你们的心意,我明白。但这件事,不能硬来。隆科多信了那女人的戏,正在气头上,我们此时去闹,只会适得其反,坐实了我不贤善妒的恶名。我已出府闭门,并非认罪,而是以退为进。离开那是非之地,反倒清静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