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,省城被一层灰蓝色的暮霭笼罩。下班的自行车流如同潮水,铃声响成一片,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匆忙。谢薇随着人流走出农科院大门,心头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,与这归家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母亲萧雅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宣传科,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,要求她今晚必须回家。电话里虽未明说,但那句“你周叔叔家的建军哥哥回来了,明天两家聚聚”,其下的潜台词,谢薇听得一清二楚。又是这种安排,这种试图将她的人生轨迹与某个“门当户对”的对象捆绑在一起的尝试。
她没有直接去军区大院的班车点,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通往普通市民区域的公共汽车站。她需要一点时间,需要在这段独自的路程里,理清纷乱的思绪。
挤上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,车厢里弥漫着汗味、汽油味和灰尘的气息。她紧紧抓着头顶的横杆,身体随着车厢晃动,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——灰色的楼房,墙上斑驳的标语,行色匆匆面带疲色的人们。这是一个与宁静整洁的军区大院截然不同的世界,也是廖奎此刻正努力融入、并试图征服的世界。
廖奎……
这个名字一在心头浮现,就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,漾开层层涟漪。想起昨夜招待所里那盏温暖的台灯,那瓶突兀却暖心的茅台,那碟冒着热气的红烧肉,还有他看向自己时,那混合着笨拙的真诚与日益增长的自信的眼神。他不懂什么高深的理论,甚至身上还带着乡野的痕迹和“成分”的隐忧,但他有一种蓬勃的、野草般的生命力,一种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生长的韧劲。这与她周围那些或循规蹈矩、或带着优越感俯视一切的青年是如此不同。
“同志,请买票!上车的那位女同志,穿蓝裙子的那位!”售票员略带尖锐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谢薇慌忙掏钱,递过去。“到劳动公园。”
“四分钱。”售票员麻利地撕下票递给她,又补充了一句,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同志,坐车也要集中精神啊!”这话带着一丝程式化的批评,却也让谢薇脸颊微热。是啊,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她的感情,难道就能像安排一场家宴那样,被轻易地安排和妥协吗?
汽车在一个站点停靠,上来几个穿着工装、浑身沾满油污的工人,他们大声谈论着厂里技术革新的难题,语气里带着焦灼却也充满干劲。其中一人说道:“……光有理论不行,还得咱老师傅上手,那点毛病,书本上可找不到!”
这话莫名地击中了谢薇。她想起廖奎在培训班可能面临的困境——那些来自“学院派”如孙建国的轻视,来自陈思远之流的敌意。他孤身一人在省城,除了自己,还能依靠谁?如果连自己都因为家庭的阻力而退缩、隐瞒,甚至去参加这种变相的相亲宴,那对他何其不公?对自己真实的情感,又何其背叛?
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心中升起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隐瞒只会让问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父母,尤其是母亲,一直在试图为她规划一条“稳妥”的道路,而廖奎,显然是这条路上的“意外”。如果现在不表明态度,明天的家宴,未来的无数次“聚会”,只会让她和廖奎之间横亘起更多无形的障碍。
她要摊牌。就在今晚。告诉父母,她心里已经有人了,就是那个送她手表和发夹的廖奎。无论他们如何看待他,无论会面临怎样的风暴,她都必须站出来,为自己的选择争取一个明确的位置。
这个决定让她的心跳加速,手心微微出汗,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,也随之在心底扎根。她不再看向窗外模糊的风景,目光变得清晰而决然。
……
军区大院,谢家小楼。
客厅里灯火通明,收音机里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样板戏。萧雅姿看到女儿进门,脸上立刻堆起笑容,迎了上来:“薇薇回来了!快,洗手吃饭,妈妈今天特意让炊事员加了菜。”
谢广安坐在沙发上看着内参文件,只是抬了抬眼,嗯了一声,算是打过招呼。
饭桌上的气氛起初还算融洽。萧雅姿不停地给谢薇夹菜,嘘寒问暖,话题围绕着她在农科院的工作、生活,刻意避开了某些敏感点。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,萧雅姿放下筷子,状似随意地提起:
“薇薇啊,明天你周叔叔家请客,建军那孩子你也好些年没见了,听说在部队表现特别突出,这次探亲回来,可是他们家的骄傲。你明天可得好好打扮打扮,精神点。”
谢薇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,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向父母:“爸,妈,有件事,我想跟你们说一下。”
她的语气太过正式,让谢广安也从文件上抬起了头,萧雅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。
“什么事?说吧。”谢广安沉声道。
“我……我谈了个对象。”谢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。
“什么?”萧雅姿愣了一下,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,脸上露出一丝期待,“是你们农科院的同事?还是哪个领导家的孩子?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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