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曙光农场又盘桓了一日,将交流学习的流程走完,廖奎心中那份关于“河堤劳动”的构想已如同野火般蔓延,再也无法按捺。他必须尽快返回第七农场,与谢薇商议,将这个意外的发现融入他们那尚不完善的计划中。然而,在离开之前,他决定利用最后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,对曙光农场西侧那片与西山劳改队所在区域地理环境类似的地带,做一次更深入的实地勘察。
他以“考察本地特有牧草分布,为饲料优化收集样本”为由,向孙科长打了个招呼。孙科长不疑有他,只嘱咐他注意安全,早些回来。
午后,廖奎独自一人,背着那个装有笔记本、铅笔和简单工具的帆布包,朝着农场西边的荒原走去。越往西,人烟越是稀少,地势也开始出现明显的起伏,沟壑纵横,大片去岁枯黄的蒿草在风中起伏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无数窃窃私语。远处,一片白桦林与松树混杂的林带如同墨绿色的屏障,横亘在天际线下。
他的目标,是前方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。站在上面,可以俯瞰下方一条已经解冻大半、水流颇为湍急的河道,以及河岸两侧的地形。这环境,与老马头描述的、西山劳改队可能前往加固的河堤地带,颇有几分相似。
他小心翼翼地前行,【中级环境隐匿术】让他自然地融入环境,脚步轻盈地踏过松软的草地和裸露的黑土。【谛听术】全开,捕捉着风中除了草叶摩擦和远处水流声之外的任何异响。
就在他接近那座土丘,准备攀上去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却绝非自然发出的声响,从他侧前方的一片灌木丛后传来。
是……金属轻微的磕碰声?还有……极力压抑的、低沉的交谈声?
廖奎瞬间停住脚步,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,隐入一丛高大的枯草之后,心脏微微提了起来。这荒郊野岭,除了他,怎么会还有别人?是农场的职工?还是……
他屏住呼吸,透过枯草的缝隙,锐利的目光投向那片灌木丛。
片刻之后,灌木丛被轻轻拨开,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。
那是一男一女。男的约莫四十岁上下,穿着打着补丁的旧工装,身材干瘦,面色焦黄,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。女的年纪稍轻些,同样面黄肌瘦,裹着一条破旧的围巾,只露出一双因为惊恐而睁得很大的眼睛。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,让廖奎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男的拿着一根自制的、用树枝和绳子绑成的简易标尺,女的则拿着一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。
他们……在测量?在记录地形?
那对男女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。他们钻出灌木丛,一抬头,正好与潜伏在枯草后、刚刚抬起头的廖奎,视线撞了个正着!
六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。
廖奎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骇、警惕,以及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慌乱。那男人下意识地将女人护在身后,握着那简陋标尺的手猛然收紧,指节泛白,眼神变得凶狠而戒备,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。女人则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抽气,猛地将小本子捂在胸口,身体瑟瑟发抖。
廖奎的心跳如擂鼓。他从这两人身上,感受不到任何公职人员或者民兵那种特有的、带着权力倚仗的气质。他们的穿着、他们的神态、他们手中那简陋至极的测量工具,以及他们此刻那惊慌失措、却又强自镇定的反应……
他们不像追捕者。
反倒像是……和自己一样,在暗中谋划着什么的“同道”?
是其他劳改队的家属?也在寻找营救亲人的机会?还是……另有目的?
没有时间细想。双方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意外遭遇,第一反应都是自保和远离。
廖奎率先做出了反应。他深深地看了那男人一眼,那眼神复杂,既有同病相怜的审视,也有“井水不犯河水”的警告。然后,他没有任何犹豫,猛地转过身,不再看向那两人,而是朝着与土丘相反的、来时的方向,迈开脚步,迅速但并不慌乱地离去。他不能跑,奔跑意味着心虚,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偶然路过、对此地毫无兴趣的普通勘察者。
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,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一男一女也如同受惊的兔子,迅速缩回了灌木丛后,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廖奎脚步不停,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看来,在这片被苦难和高压笼罩的土地上,隐藏着的,不止他们一家在黑暗中艰难求索,谋划着那几乎不可能的“新生”。这些潜在的“同道”,是敌是友?是相互取暖的星星之火,还是可能互相引爆的隐患?
他不知道。
但他知道,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原,其下埋藏的秘密与暗流,远比他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。他必须更加小心了。
他没有再回头,加快脚步,朝着曙光农场的方向返回。方才的发现,让归途的心情,比来时又沉重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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