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籽敲在窗棂上时,蓝念安正趴在暖炉边数莲子。瓷罐里的莲仁白得像雪,他数一颗往炭火里扔一颗,听着“噼啪”的轻响,像在给地下的籽儿报数:“一颗、两颗……等你们开春冒头,就知道冬天有多少暖在等啦。”
“别玩炭火。”蓝思追掀开棉帘进来,肩头落着层薄雪,手里捧着个竹筛,筛里是刚从塘边捡的残荷茎,茎上的冰碴在暖炉边化成水,顺着茎秆的孔洞往下滴,像茎秆在流泪。“这些能做藕煤引,”他把残茎塞进炉底,“烧起来带着点荷香,比松针还暖。”
江念卿在厨房揉汤圆面,面团里掺了磨好的莲子粉,揉着揉着就透出淡淡的黄,像揉进了点秋天的阳光。“冬至的汤圆要包莲心馅,”她往馅里拌了点红糖,“苦里带甜,才像过日子——冬天越冷,开春的甜越稠。”念莲丫头坐在灶边帮着剥陈皮,指尖沾着的糖霜蹭在布偶莲娃娃的斗篷上,像落了层星星。
金凌踩着雪往塘边去,靴底碾过冻硬的泥地,“咯吱”响里混着细微的“咔嚓”——是昨夜新结的冰面被踩裂了,冰下的淤泥里,那颗带芽的莲子已顶破了第二层冻土,芽尖泛着点青,像在冰里藏了抹春天的信。“你阿爹说这叫‘破冰籽’,”他弯腰用树枝把冰缝撬大些,“越冷越肯使劲,跟当年魏前辈似的,越难越往前闯。”
蓝景仪的“莲塘记”新添了一页,画着满塘的雪,雪地里插着根残荷茎,茎顶顶着颗莲子,旁边注着“辛丑年冬至,雪深三寸,籽在冰下眠”。他往墨里掺了点姜汁,说是防冻,笔尖划过纸面时,墨痕里透出点暖黄,像把阳光磨进了墨里。“你看这雪,”他指着画里的留白,“看着空,其实全是暖,等雪化了,全渗进泥里喂籽儿呢。”
蓝承宇在塘边的草棚外堆雪人,雪人肚子里塞了把干莲房,他特意把雪人的脸捏成莲子的形状,圆鼓鼓的,还插了根残荷茎当鼻子。“这样籽儿在底下抬头,就能看见个笑脸啦。”他往雪人手里塞了颗带壳的莲子,壳上的芽眼正好对着塘中央,“等你化的时候,这颗籽就该发芽了,记得托春风捎个信。”
午后的雪越下越大,塘面的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,只有几株高些的残荷茎戳在雪外,像雪地里插着的毛笔,正蘸着天的白写着什么。蓝念安和蓝承宇比赛滚雪球,雪球滚过埋莲子的地方,特意绕着点弯,怕压着底下的芽:“轻点滚,别把它们的梦碾破了。”
江念卿端着汤圆往塘边送,瓷碗冒的热气在雪地里画出条白道,道尽头的雪人鼻子上,残荷茎正往下滴水,把雪人的脸泡出个小坑,像雪人在流口水。“快吃吧,”她给孩子们分汤圆,“吃了这碗,籽儿在底下也能闻见甜,梦里都能笑出声。”蓝思追咬开一颗汤圆,莲心的苦混着红糖的甜在舌尖散开,像吞下了整个冬天的等待。
蓝景仪踩着雪往暖房搬陶罐,罐里是今年收的最后一批圆籽,他要埋在暖房的花土里,怕塘边的雪太厚,籽儿醒得晚。“这些是‘备荒籽’,”他往土里埋的时候特意留出芽眼的方向,“万一塘里的籽儿被冻着,这些就能补上,总得留个后手,像当年蓝二前辈总给魏前辈留着盏灯。”
暮色漫过雪塘时,风停了,满世界只剩雪落的“簌簌”声。蓝思追站在塘边望,见雪地里的残荷茎渐渐被雪埋住,只剩最顶的莲子露在外面,像雪地里撒了把碎玉。“你看那株‘追’字莲的残茎,”他对江念卿笑,“去年结的籽儿就在那底下,雪把它盖得越厚,它越知道春天不远了。”
念莲丫头抱着莲娃娃在雪地里转圈,娃娃斗篷上的棉絮沾了雪,像朵会跑的。她忽然蹲在埋籽儿的地方,把耳朵贴在雪上听:“它们在说话呢!”她仰起冻红的脸,“说雪被盖得越沉,开春的苗越壮,就像奶奶包的汤圆,馅越足越甜。”
夜深时,雪还在下,暖炉里的残荷茎烧得正旺,荷香混着炭香漫满屋子。蓝念安趴在桌角睡着了,手里攥着颗没数完的莲仁,仁儿上的牙印深深的,像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“盼”字。
雪落满塘的夜里,所有的声音都沉进了雪底,只有地下的籽儿在悄悄生长。它们听着雪外的汤圆香,听着炭火里的“噼啪”响,听着孩子们数莲仁的声,把所有的暖都攒在芽尖——等雪化时,就带着这满冬的暖,顶破最后一层冰,去见那个等了很久的春天。
风穿过雪层时,轻轻对籽儿说:
雪盖塘,籽儿藏。一层雪,一层暖;一寸冰,一寸盼。今年的雪有多厚,明年的苗有多壮;今夜的汤圆有多甜,开春的莲有多香。这塘里的雪从不是负担,是给籽儿的棉被,是给春天的约定,等东风一吹,雪化的水漫过塘时,就知道所有的等待,都在泥里发了芽,只等一个响晴的日子,破土而出,把冬藏的暖,全长成夏的绿、秋的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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