布偶兔子无声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,沾上了污点。怜子浑然不觉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推着自行车的黑泽光,走在前方几步之遥、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、皱眉回望的小阵,坐在后座上惊讶地看着妹妹的小谷,以及橱窗里那架沉默的、流光溢彩的黑色钢琴,还有那个隔着肮脏玻璃、将全部灵魂都吸附在钢琴上的小小身影……构成了一幅静止的、充满了巨大张力和无声呐喊的画面。
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,呼啸着掠过这条破败的街道,吹得乐器行门口褪色的风铃发出一串细碎、清冷的叮当声。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,像是一声无情的嘲笑。
小阵冰冷的绿眸扫过橱窗里的钢琴,又落回怜子那张写满了痴迷和渴望、在橱窗反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透明的小脸上。他眉头蹙得更紧,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,似乎对这种“无用”物品引发的强烈情绪感到无法理解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。他别开脸,目光重新投向灰暗的街道深处,像是在搜寻着潜在的威胁或出口。
小谷则有些担忧地拉了拉怜子的衣角:“小怜?小怜你怎么了?”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。
怜子像是被从深海中猛地拽出水面,身体剧烈地一颤!那双燃烧着渴望火焰的紫眸瞬间熄灭,变回了往日的怯懦和茫然,甚至多了一层更深的、被惊醒后的无措和惊慌。她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,猛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,紧紧攥成了小拳头,藏回宽大的袖口里。她慌乱地低下头,长长的刘海立刻遮住了眼睛,小小的肩膀微微瑟缩起来,重新蜷缩回那件臃肿的旧外套里,仿佛要将刚才那个失态的自己完全藏匿起来。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身体,泄露了她内心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。
她甚至没有去捡掉在泥泞里的布偶兔子。
黑泽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。那颗早已被生活的重担磨砺得粗糙坚硬的心,此刻却像是被怜子刚才那个眼神,那伸出去又仓皇收回的小手,狠狠地刺了一下,泛起一阵尖锐的、混杂着酸楚和无力的疼痛。
音乐?钢琴?在这个连填饱肚子都需拼尽全力、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瓦都显得奢侈的地方?这简直比橱窗里那架钢琴本身的存在还要荒谬!
他弯腰,沉默地捡起地上沾了泥点的布偶兔子,用粗糙的手掌用力擦了擦,塞回怜子冰凉的小手里。怜子像受惊的小鹿,猛地抓紧了兔子,头垂得更低,几乎埋进了衣领。
“走了。” 黑泽光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。他重新扶住冰冷的车把,推着沉重的自行车,继续向前走去。脚步比刚才更加沉重,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的心上。
他没有再看那家乐器行的橱窗,但那架黑色的钢琴,和怜子那双瞬间被点亮又瞬间熄灭、充满了绝望渴望的紫眸,却像烙印一样,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,刻进了他的脑海里。
买米和蔬菜的过程异常沉默。小谷懂事地帮忙提着轻一点的袋子,小阵依旧走在前面,像一道沉默的影子。怜子紧紧抱着她的布偶兔子,亦步亦趋地跟在黑泽光身边,小小的脑袋一直低垂着,再也没有抬起过。刚才橱窗前的惊鸿一瞥,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生气,只留下更深的沉寂和一种小心翼翼的、生怕被责备的卑微。
回到那个四叠半的、永远弥漫着潮湿霉味和廉价煤油气息的家,气氛更加压抑。小谷放下东西,默默地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。小阵则直接走到房间最角落属于他的那块“领地”,背对着所有人坐下,拿出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废弃齿轮和发条,沉默地摆弄起来,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怜子抱着她的兔子,蜷缩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小马扎上,那是她的专属位置。她把兔子紧紧抱在怀里,下巴搁在兔子柔软的头顶,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,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。她低垂着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只是偶尔,当黑泽光无意间看向她时,会捕捉到她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里,一闪而过的、空洞的迷茫和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、如同灰烬余温般的黯淡渴望。那目光没有焦点,仿佛穿透了眼前油腻的墙壁、漏风的窗棂,又落回了那条冰冷的街道,落回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橱窗之后。
黑泽光默默地生起那点珍贵的煤火,将买来的米倒进那个边缘崩了口的旧铝锅,加上冰冷刺骨的水。炉火跳跃着,映照着他疲惫而心事重重的脸。锅里的水渐渐发出细微的声响,水汽氤氲上升,模糊了眼前的一切。
那架黑色的钢琴,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。它光洁的表面,冰冷的色泽,象牙白的琴键……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着他。他想起怜子平时在家的样子:总是很安静,安静得近乎透明。她会抱着兔子缩在角落,一坐就是半天;会在小谷写字时,偷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纸笔;会在小阵拆解那些废铜烂铁发出噪音时,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,用手捂住耳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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