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云,吝啬地洒在米花町二丁目这片被蹂躏过的街区。狂风骤雨已然停歇,留下的却是满目狼藉的冰冷泥沼。黑泽家那栋刚搬来不久、带着一丝新希望的老旧两层小楼,此刻如同被巨兽啃噬过,凄惨地浸泡在浑浊腥臭的黄褐色汪洋里。一层大半没入污水中,漂浮着破碎的家具、散落的生活用品和令人作呕的淤泥垃圾。后院的围墙坍塌了一角,泥水倒灌的痕迹狰狞刺目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、土腥和腐败的混合气味,无声地控诉着昨夜那场来自地底的突袭。
阿笠博士家温暖(虽然堆满奇形怪状半成品)的客厅里,气氛沉重得几乎凝滞。黑泽光裹着厚厚的毛毯,深陷在沙发里,后背的伤口经过冷水浸泡和剧烈折腾,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。他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干裂,眉宇间刻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绝望。家庭医生刚被阿笠博士匆匆请来做了紧急处理,重新包扎了伤口,注射了消炎针,但医生严肃的警告犹在耳边:伤口严重感染,必须绝对静养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小怜(黑泽怜)蜷在沙发角落,怀里紧紧抱着她那把沾满泥污的小提琴和失而复得的琴弓,小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无声地耸动。昨夜冰冷的污水、震耳欲聋的爆裂声、濒死的恐惧,以及“家”再次被摧毁的无助,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幼小的心灵。
小谷(黑泽谷)坐在旁边的矮凳上,深紫色的眼眸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光芒,只剩下深重的忧虑和无措。他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,看着妹妹惊恐的神情,再看看窗外自家那如同被遗弃的废墟般的景象,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。他帮阿笠博士端水递药,动作机械而沉默。
阿笠博士忙前忙后,煮了热腾腾的姜茶,翻找出干净的衣物给孩子们换上(虽然都大得像戏服),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深切的同情:“黑泽先生,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!千万别灰心!房子……房子总会有办法的!我已经联系了保险公司和房屋维修的人,不过这种老房子,又是地下主水管爆裂造成的……唉,理赔和维修恐怕都很棘手,需要时间……”
黑泽光无力地扯了扯嘴角,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:“谢谢您,博士……又给您添了大麻烦……” 巨大的经济压力如同冰冷的枷锁,沉沉地勒紧了他的喉咙。医疗债务尚未喘口气,房子又遭此灭顶之灾,维修、清理、可能的房租损失……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座山,足以将他彻底压垮。妃英理争取来的那点喘息空间,在这片冰冷的汪洋废墟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里,仿佛与周遭隔绝的黑泽阵(小阵),猛地站了起来。他换上了阿笠博士找出来的一件过于宽大的旧毛衣,袖子高高挽起,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临时绷带(昨夜在污水中摸索琴弓时被杂物划伤)。他浑身依旧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,但那双狼一样的绿眸,此刻却如同淬火的刀锋,穿透客厅的窗户,死死钉在自家院子里那片浑浊的、缓慢蠕动的污秽之水上。
他没有看任何人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径直走向阿笠博士家通往院子的后门,拉开门走了出去。寒风裹挟着冰冷潮湿的腐败气息瞬间涌入,让沙发上的黑泽光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“小阵?”小谷疑惑地喊了一声。
阿笠博士也愣了一下:“阵君?外面还很冷,水也没退,小心……”
黑泽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,仿佛没听见任何话语。
“我去看看他。”小谷立刻起身跟了出去。
阿笠博士家后院与黑泽家后院仅一墙之隔。此刻,黑泽家的后院也是一片末日景象:围墙坍塌处堆积着粘稠的淤泥,院子低洼处积着深可及膝的浑浊污水,水面漂浮着昨夜被冲出来的各种残骸:断裂的木板、变形的铁桶、甚至还有小阵那个简易工作棚塌下来的部分顶棚铁皮。
黑泽阵就站在阿笠博士家院墙边,如同一位审视战场的冷峻指挥官,隔着那道矮墙,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,一寸寸扫视着自家院子里的“泥潭”——浑浊的水面、漂浮的废弃物、坍塌的围墙、以及从一楼窗户和门缝里依旧在不断缓慢渗出的、带着泡沫的污水。他看得极其专注,眉头紧锁,下颚线条绷紧,仿佛在脑海中飞速构建着某种蓝图,进行着精密的计算与推演。寒风掀起他宽大毛衣的衣角,吹动他湿漉漉后重新变得桀骜的银发,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,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里。
小谷站在他身边,看着哥哥那专注得近乎雕塑般的侧脸,又看看那一片狼藉的泥水塘,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。
只见黑泽阵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机械臂,最终锁定在几个漂浮物上:一个被水泡得扭曲变形、但四条腿框架还算完整的旧木凳;几根从坍塌棚顶掉下来的、长短不一、锈迹斑斑的铁管;一个被冲出来的、瘪了一大块但桶身基本完好的旧铁皮水桶;还有一大块被水冲到墙角、厚实但沾满油污的破防水帆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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