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忠从未想过,在这传说中暮气沉沉的藏书阁里,会撞见这样一幅画面。
暖阳,书卷,尘埃在光中舞蹈,而窗边的少女,低眉拈针,素手纤纤,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柔光。
她抬眸望来的瞬间,那双漆黑的眸子,清澈得像山涧寒潭,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,却无半分宫中女子常见的媚态或惶恐。
那是一种纯粹的、近乎透明的沉静,瞬间攫住了进忠的全部心神。
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,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擂动了几下,一种从未有过的、陌生而滚烫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。
瑾瑜看清来人身上的服饰,立刻放下绣绷,站起身,微微福了一礼,声音清泠泠的,如同玉珠落盘:“公公安好。不知公公前来,有何吩咐?”
她的动作标准而疏离,目光平静地落在进忠胸前的衣襟上,并未在他脸上过多停留。
进忠这才猛地回神,意识到自己的失态。
他迅速收敛心神,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,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公事公办:“咱家是御前当差的进忠,奉皇上口谕,来取《圣祖仁皇帝实录》和《世宗宪皇帝实录》中关于先皇后守孝仪制的部分,需誊抄呈上。”他报上名号时,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。
“是。请公公稍候。”瑾瑜应道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她转身走向存放实录的书架区域。
动作间,腰间系着的那个素色旧荷包,因她转身的动作幅度稍大,带子不知何时已有些松动,此刻竟悄然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掉在了她脚边的青砖地上。
瑾瑜专注于寻找书目,并未察觉。
进忠的目光却一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。那荷包落地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敲在他心上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在瑾瑜背对着他、踮脚去够上层书架时,快走两步上前,弯腰,极其自然地、几乎是迅捷地,将那个小小的、带着少女体温的素色荷包捡了起来。
入手是柔软的布料触感,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、混合着花朵清香和书卷气的独特味道。
进忠的心跳得更快了。
他捏着荷包,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里面硬物的轮廓,银锞子和绣花针。
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出声归还,但鬼使神差地,他看着瑾瑜专注寻找书目的背影,看着她纤细的腰肢,看着她颈后散落的几缕柔软发丝……一股强烈的、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。
他飞快地将那个小小的荷包,紧紧攥在手心,然后,做贼似的,迅速塞进了自己蓝灰色袍服的怀里,紧贴着心口的位置。
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被心跳声掩盖。
做完这一切,他立刻退后一步,站回原位,强作镇定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。
只是那微微发烫的耳根和加快的呼吸,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。
瑾瑜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几卷厚厚实录,抱着转过身来。
她步履轻盈地走回条案边,将书放下:“公公,便是这几卷。其中有关守孝仪制的部分,已用素签夹好。”
她的声音平稳,目光扫过地面时,微微一顿,她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,但一时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。
也许是阳光移动了位置?她并未深究。
“有劳姑娘了。”进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,他上前接过那沉重的书卷。
指尖不经意间划过瑾瑜递书的手背,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又是一颤。
他连忙抱紧书卷,垂下眼睑,不敢再看她,“咱家这就回去复命。”
“公公慢走。”瑾瑜微微颔首。
进忠抱着书,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藏书阁。
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,隔绝了那片温暖的阳光和那个清冷的身影。
他靠在冰冷的宫墙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,怀中那个小小的荷包像一块烙铁,烫得他心口发慌,却又带着一种隐秘的、难以言喻的甜意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藏书阁紧闭的大门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,惊艳、悸动,还有一丝初生牛犊般的、近乎贪婪的占有欲。
瑾瑜回到窗边,重新拿起绣绷。
阳光依旧温暖,她却总觉得刚才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。
目光再次扫过地面,空无一物。
她轻轻蹙了下眉,随即又松开。
大约是错觉吧,她重新低下头,细密的针脚在素绢上延伸,那朵白玉兰的花苞,似乎更生动了一些。
自那日藏书阁初遇后,瑾瑜发现自己的生活里,似乎悄然多了一道蓝灰色的影子。
起初当是巧合,她抱着几卷需要修补的古籍穿过院内偏僻的侧径,远远便瞧见进忠正与一个洒扫的小太监说着什么,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必经的月洞门。
待她走近,他已“恰好”转身,微微颔首:“瑾瑜姑娘。”那声称呼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清晰。
后来以为是“公务”,御前需要核对某本孤本典籍的存放记录,这种小事本不必他亲自来,他却拿着单子出现在了藏书阁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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