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道悠长,朱墙肃穆。
下了值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往外走,其中便有新任翰林院修撰、新科状元宋书衍。
他身侧走着两位资历稍长的同僚,皆是翰林院的前辈。
“宋兄真真是后生可畏啊,”
一位留着短须的官员笑道,
“张学士那脾气,你是知道的,素来严厉,鲜少夸人。可昨日议事,我亲耳听他赞你整理的先帝实录注解,条理清晰,见解独到,可见宋兄确是栋梁之材。”
另一位也点头附和:
“正是!咱们翰林院这几年新人不多,如今一来便来了位状元郎,真是蓬荜生辉。宋兄前途不可限量啊。”
宋书衍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官服,身姿挺拔,面容清俊,闻言只是谦逊地笑了笑,拱手道:
“两位大人谬赞了。书衍初入翰林,诸多事务尚不熟悉,全赖张学士与诸位前辈指点提携。学士不过勉励后进之言,书衍惶恐,日后还需向两位大人多多请教。”
他语气温和,姿态放得很低,毫无新科状元的骄矜之气。
今年的殿试,他自己的考卷文章,心中清楚,比起陆柏卿那份文采斐然的策论,确实稍逊一筹。
原本以为状元无望,谁曾想金榜揭晓,名字高居榜首的竟是他自己。
这其中的缘由,他并非不懂,只是将这幸运与随之而来的审视压力,都默默压在了心底。
宫门口,宋书衍客气地目送两位同僚上了各自的马车离去,这才转身,走向自家那辆半新不旧的青帷小车。
他如今虽有了官身,但俸禄有限,二房又并非豪富,马车也只是代步而已。
刚走到车边,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宫人便快步走了过来,态度恭敬:
“宋大人请留步。陛下口谕,召您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。”
宋书衍心中微微一凛,面上却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与恭谨,拱手道:
“有劳公公传旨,书衍这便前往。”
他虽已入朝,但除了殿试那日远远叩拜,尚未有机会单独面圣。
自己不过是个新晋的翰林修撰,在朝堂上微不足道,皇上为何突然召见?
心中念头急转,脚下步伐却沉稳,跟着引路的内侍,再次踏入巍峨宫门。
御书房内,龙涎香的淡雅气息弥漫。
皇帝并未伏案批阅奏章,而是背对着门口,站在一个精致的金丝鸟架前,饶有兴致地逗弄着一只羽毛鲜艳、灵性十足的鹦鹉。
那鹦鹉歪着头,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,嘴里反复学着话。
内侍在殿外通传后,宋书衍躬身入内,依礼跪拜:
“微臣宋书衍,叩见陛下,陛下万岁。”
“平身吧。”
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并未回头,依旧伸着一根手指,让那鹦鹉用喙轻啄。
“皇上好……皇上好……”
鹦鹉学舌,声音清晰。
皇帝似乎被逗笑了,低低笑了一声,这才缓缓转过身。
他年约四旬,面容俊朗,一双眼睛看似平和,深处却蕴藏着帝王的深沉与莫测。
他打量着垂手恭立的宋书衍,年轻,清俊,姿态恭谨,眼神清正,倒是一副好相貌、好仪态。
“宋书衍,”
皇帝开口,语气平淡,
“朕今日叫你来,是想问问你。你寒窗苦读,如今一朝金榜题名,状元及第,心中志向为何?”
宋书衍心念电转,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士子面对此问的标准答案……
忠君报国、造福黎民、光耀门楣……
但他几乎立刻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压了下去。
皇帝想听的,恐怕不是这些。
他眸中闪过一丝极快、极深的思量,随即抬头,声音清朗,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诚挚与热切:
“回陛下,微臣蒙受圣恩,得以步入仕途,心中唯愿能尽己所学,为百姓解些许烦忧,为陛下分些许琐务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恳切,
“微臣不敢妄言匡扶天下,只盼能做那润物无声的春雨,于细微处,默默贡献一份心力。”
皇帝静静听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,等他话音落下,才淡淡吐出两个字:
“虚伪。”
宋书衍心头一震,立刻撩袍重新跪倒在地,伏身道:
“微臣惶恐!”
皇帝踱步到窗边,看着窗外庭院中渐盛的春色,语气听不出情绪:
“朕这一生,听过无数漂亮话。忠君爱民,清廉奉公,字字铿锵。但真正能做到的,从未有过。即便曾有,未到结局,也早已因时势、因环境、因人心而变了模样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宋书衍低垂的头顶,
“你是个聪明人。应当明白,陆柏卿学识才情皆在你之上,为何朕点他为探花,而你为状元。”
这不是疑问,是陈述,是敲打。
御书房内一片寂静,只有那鹦鹉偶尔扑扇翅膀的轻微声响。
龙涎香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。
宋书衍沉默了片刻,额头几乎触地。
再开口时,声音依旧清晰,却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平静与直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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