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中的那句“给我一点时间”，像一道分水岭，清晰地划分了沈聿怀内心的挣扎与抉择。他不再试图将自己禁锢在纯白的医生袍里，也不再否认那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心间的悸动。
他开始了一种笨拙而真诚的“适应”。
早餐时，他会将她喜欢的那种玻璃瓶装酸奶，自然地放在她常坐的位置对面。当她的指尖无意间掠过他递来的餐巾时，他不再像触电般猛地缩回，只是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一下，然后默许那细微的触感在神经末梢停留片刻，感受着排斥与一种陌生的贪恋交织的复杂滋味。
他依旧严谨地安排着“治疗”，但内容悄然发生了变化。周三下午，他没有选择图书馆或美术馆，而是驱车带她去了苏黎世湖边一处僻静的草坪。
“今天的‘情境体验’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一个更准确的词，最终选择了，“休息。”
温念初有些讶异地看着他。
沈聿怀避开她探究的目光，耳根微红，语气却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冷静：“持续性的认知与情感训练需要张弛有度。适当的、无目标的放松，本身有助于神经系统的恢复与整合。”
他总能给任何“越界”的行为找到无可指摘的科学依据。
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，湖面波光粼粼，天鹅悠然地游过。他们并肩坐在柔软的草地上，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沈聿怀没有看书，也没有处理邮件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，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暖意，以及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。这种纯粹的、不带有任何治疗目的的共处，对他而言，是一种全新的体验，甚至可以说，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次“暴露疗法”——暴露在一种名为“温念初”的安宁与心动之中。
温念初偷偷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，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。她能感觉到他的变化，那种不再刻意排斥，而是尝试着去接纳、去适应的小心翼翼。这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让她心动。
她悄悄伸出手，将一颗带来的、洗干净的蓝莓，放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，像一个小小的、无声的标记。
沈聿怀的目光掠过那颗蓝莓，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，随即又缓缓放松。他没有去看温念初，但搭在膝盖上的手，指节微微松动。
他没有避开这个“标记”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，伸出手，拈起了那颗蓝莓。这一次，他没有囫囵吞下，而是放在眼前看了看，然后才送入口中。
细微的、熟悉的酸甜滋味再次弥漫开来。排斥感依旧存在，但似乎……减弱了一些。更清晰的是，他完成这个动作时，内心那份主动靠近的意愿。
他转过头，看向温念初。
她也正看着他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一点点如释重负。
阳光，湖水，草地，蓝莓，和她映着光亮的眼眸。
沈聿怀忽然觉得，内心那片冰封的荒原，仿佛被这秋日的暖阳凿开了一个缺口，有温润的泉水开始汩汩涌出。
“温念初。”他开口，叫她的名字，声音在湖风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嗯？”她微微歪头，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沈聿怀沉默了几秒，像是在积蓄勇气，最终，他看着她，目光深邃而坦诚，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话：
“第一阶段的‘互助治疗’，基于初期评估和目标，可以告一段落了。”
温念初的心猛地一跳，有些茫然地看着他。告一段落？是什么意思？
看着她眼中瞬间闪过的慌乱，沈聿怀的心软成了一片。他放缓了语气，继续道，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温柔的坚定：
“你的情感感知通路已经初步建立并趋于稳定。数据显示，你对外界刺激的情绪反应阈值显着降低，积极情感持续时长增加。从纯医学角度看，作为‘情感感受障碍’的针对性干预，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经达成。”
他先是给出了严谨的专业结论，然后，话锋微微一转，目光牢牢锁住她：
“但是。”
这个“但是”，让温念初的心脏重新提了起来。
“基于我们共同的……经历，以及我个人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，“……状态的改变，我认为，我们之间的关系，以及后续的‘互助’，需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”
他不是在结束，而是在提议一个开始。
温念初屏住呼吸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。
沈聿怀深吸一口气，终于将那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说了出来，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：
“我提议，我们签订第二份协议。不再是单纯的‘医患互助’，而是……基于彼此深入了解与信任的，‘双向脱敏练习’。”
双向脱敏练习。
他承认了自己的“病”，也承认了她是他唯一的“药”。
他不再仅仅是她的医生，他也将成为她的“病人”。他们将站在更平等的位置上，共同面对彼此的恐惧，携手走向未知的领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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