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辆驶离班霍夫大街,汇入苏黎世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。叶憬然靠在后座,紧闭双眼,方才谈判桌上凝聚起的全部意志力如同潮水般退去,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。小腿的伤口在肾上腺素消退后,开始发出持续而清晰的抗议,一阵阵钝痛沿着神经蔓延开来。
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苏晚传来的纸条,单薄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。那条简笔勾勒的毒蛇,阴冷地提醒着他刚刚脱离的是怎样一个险境。若非苏晚这关键的信息,他或许还会在原有的评估框架内与对方周旋,绝不可能如此决绝地亮出底牌,甚至进行反向威慑。她远在安全屋,却成了他在谈判桌上最致命的“奇兵”。这份敏锐、果决,以及不顾自身安危传递情报的勇气,让他心头滚烫,却又后怕不已——她也被迫卷入了这片阴影。
“直接回安全点。”“夜枭”的声音从前座传来,平稳无波,听不出谈判结果的影响,“对方没有跟踪。但我们需要尽快评估伊万诺夫和‘毒蛇’可能做出的反应。”
叶憬然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睁眼。他现在最想见的是苏晚,想确认她的安全,想紧紧拥抱她。但他知道,“夜枭”的安排是最专业的,在伊万诺夫明确回应前,他们必须保持最高警戒,他和苏晚见面会增加暴露风险。
车子没有返回之前苏黎世湖畔那个安全屋,而是驶入了市区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,通过一部需要特定密码和指纹的专用电梯,直达顶层一个经过特殊改造的单元。这里是“夜枭”团队在苏黎世的另一个备用据点,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指挥中心,布满了各种电子设备和监控屏幕。
孟清如被提前转移到了这里。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水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听到开门声,她猛地抬起头,目光急切地投向走进来的叶憬然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没能发出声音。她看到了儿子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,以及他行走时那条伤腿不自觉的僵硬。
叶憬然没有看她,径直走到操作台前,对“夜枭”说:“我需要尽快知道伊万诺夫的反应渠道。”
“已经在监控所有可能的方式。”“夜枭”回答,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。
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孟清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叶憬然,看着他与“夜枭”低声交谈,看着他因腿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,看着他偶尔按在胃部的手——那是他压力过大时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。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。
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认识到,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。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,不仅仅是生死的威胁,而是她亲手将儿子推入了这样一个需要与世界上最危险的势力周旋、身心俱疲的境地。他一直是她眼中那个需要她规划和引导的孩子,哪怕他早已在商界独当一面。可此刻,她看到的是一个为了保护她、为了保护这个家,独自扛起所有压力、伤痕累累的男人。那份她一直试图掌控的、属于母亲的权威和优越感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心疼。
叶憬然终于暂时处理完与“夜枭”的沟通,他需要坐下,腿上的疼痛和精神的透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。他扶着操作台的边缘,慢慢挪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,仰头靠在椅背上,长长地吁出一口气。
就在这时,一杯温热的水被递到了他手边。
叶憬然睁开眼,看到孟清如站在面前,手里端着水杯,眼神复杂地看着他,那里面有关切,有犹豫,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卑微的恳求。
他没有立刻去接。
孟清如的手微微颤抖着,水杯边缘漾起细小的波纹。她没有收回,只是固执地举着。
几秒钟的沉默,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。
最终,叶憬然伸出手,接过了那杯水。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母亲冰凉的手指,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“谢谢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沙哑。
孟清如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,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。她没有离开,而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,双手依旧紧紧攥着。
“他……他们答应了吗?”她终于鼓起勇气,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。
“给了他们24小时考虑。”叶憬然喝了一口水,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,带来一丝慰藉,“我开了底价,没有让步。”
孟清如的心提了起来:“他们……会不会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叶憬然打断她,语气带着疲惫的平静,“现在只能等。害怕和猜测都没有用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孟清如看着儿子闭目养神的侧脸,那些在独自等待时反复煎熬她的话语,终于冲破了骄傲和习惯的枷锁,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:
“对不起……憬然……”
叶憬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但没有睁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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