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深日暖,南疆州府浸润在湿润的空气中,连青石板路都泛着潮气。“百草轩”后院那株老桂树,新叶已舒展成一片浓荫,掩住了去岁冬埋下的那坛“百草醴”所在的一方泥土。自那日埋坛后,林薇薇的生活愈发趋于极致的宁静。她几乎终日留在书斋内,不是翻阅那几本已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典籍,便是对着窗外药圃怔怔出神,有时则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,多是读书心得或是对某种药材性状的重新揣摩,笔迹舒缓,透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远。
前堂的喧嚣与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。春生如今已将店铺打理得如臂使指。他不再事事请示,从药材采购的决断、到与江南周管事书信往来的措辞、乃至对京师王府那边谨慎的回应,皆处理得妥帖周全。偶有难以决断之事,他才会在黄昏时分,轻叩书斋的门,将事情原委及自己的几种考量平和道出,请林薇薇“参详”。林薇薇大多只是静静听着,末了或点头,或只言片语点出关键,从无长篇大论。这种交流,更像是一种印证,而非教导。春生每次离去时,步伐都更显沉稳。
这一日,午后骤雨初歇,空气清新。春生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,忽见通判府徐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笑着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名小厮,抬着一件用锦缎覆盖的物事。
“春生掌柜,”嬷嬷福了一礼,笑容可掬,“夫人说,听闻林安人潜心着书,已大有成。特命老身送来此物,聊表敬意,亦贺贵店传承有序,基业长青。”
春生连忙迎上,揭开锦缎,竟是一套紫檀木刻字的雕版,版上字迹清晰隽永,正是“百草食养心要”六字书名及林薇薇的名讳。旁边还有数块略小的版,刻着卷次目录。
“这……”春生一时愕然,继而深深感动。雕版印刷,造价不菲,且意义非凡,这意味着《心要》将不再仅是手稿,而能化身千百,真正流传。
“夫人言,此书乃利济众生之宝,当广布天下。此版,权作府上一点心意。”嬷嬷笑道。
春生郑重谢过,命人小心将雕版抬入后院。他亲自去书斋禀告林薇薇。林薇薇抚摸着冰凉的版片,看着那深刻而清晰的文字,沉默良久,眼中似有水光闪动,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:“徐夫人有心了……春生,此事,你斟酌着办吧。” 将刊印之事,全权交给了春生。
春生明白此事重大,关乎“百草轩”百年声誉。他并未立即开印,而是先请了州府最有名的两位老刻工,对雕版进行最后的校勘修整。同时,他亲自遴选纸张、墨水,务求尽善尽美。他计划首批只精印少量,除镇店、馈赠重要人士外,暂不公开售卖,以待时日检验,再图后续。这番深思熟虑,显出其处事之老成。
就在春生忙于《心要》刊印事宜时,江南传来消息。周管事信中提及,近来有海外番舶商人,对“百草轩”的“精华丸”极感兴趣,称其便于携带,询价欲购往南洋。此事若成,将是“百草轩”药香真正“扬帆出海”的第一步。机遇诱人,然风险亦巨,番商信誉、海上运输、异域水土是否相宜,皆是未知。
春生接信,心潮微涌,但很快平静下来。他没有独断,而是将信送至书斋,请林薇薇过目。林薇薇阅后,只淡淡说了一句:“海路迢迢,虚实难测。根基不稳,勿贪远利。” 春生豁然开朗。师父此言,点明了关键。他回信周管事,表达感谢与兴趣,但提出需极其审慎:首先需切实核实番商背景;其次,首批交易量宜极少,仅为试探;再者,需明确告知对方产品特性及禁忌,避免因水土不服引发纠纷。他坚守了“稳”字诀。
夏至前后,天气闷热。林薇薇似有些精神不济,饮食也较往常更清淡。春生察觉,心中忧虑,亲自调配了些温和解暑、健脾开胃的茶汤,每日奉上。这日傍晚,他端着一碗新熬的莲子茯苓羹进入书斋,见林薇薇正对窗凝望,侧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单薄。
“师父,用些羹汤吧。”春生轻声道。
林薇薇回过神,接过碗,尝了一口,点点头:“火候正好。”她放下碗,看着春生,忽然问道:“春生,若日后,这‘百草轩’不止你一位掌柜,当如何?”
春生一怔,随即明白师父是在考量更远的未来,或许关乎小木、福贵这些师弟们的出路。他沉思片刻,认真答道:“弟子以为,店规为上,情谊次之。无论几位掌柜,皆需以《心要》为基,以店誉为重,各展其长,同心协力。若有分歧,可依旧例,共议决之。”
林薇薇闻言,微微颔首,不再说话,眼中却流露出放心的神色。她知道,春生心中已有格局,不仅着眼于当下经营,更思虑到未来的治理结构,这样才能真正避免“人亡政息”。
时光流转,不觉秋意又起。这一日,天高云淡,桂香隐隐。林薇薇将春生唤至院中老桂树下。她指着埋坛之处,道:“今日天气清和,可启坛一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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