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默管那婢女并无歹意,便转身和县令去书房议事。
书房内,沉香袅袅。阿默随柳县令入内,尚未落座,便听县令忽道:"小兄弟方才在府中走了一遭,可有所得?"声音温润,却似玉磬暗藏裂痕。
阿默指尖轻抚竹杖纹路,直言道:"大人府上东南角厢房处,有位姑娘,身上妖气与大人袖间气息同出一源。"话音方落,烛火忽地一颤。
柳县令手中茶盏"咔"地搁在案上,青瓷与檀木相击之声格外清脆。"来人,唤翠竹来见。"
不多时,那翠衫婢女款款而入。阿默虽不能视,却感知到她发间柳叶簪上妖气流转如溪,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色光痕。
书房内一时静极。柳县令喉结微动,终是未发一言。
"翠竹姑娘,"阿默忽地开口,声音如古井无波,"你可知自己为何独独眷恋此处?"
婢女闻言一怔,素手不自觉地抚上鬓边银簪:"先生此话何意?奴婢自小在府中当差..."
"人有人道,妖有妖途。"阿默轻叹,竹杖点地发出沉闷回响,"你身上妖气虽无恶意,但长居人间,阳气渐衰。假以时日,只怕..."话未说尽,窗外忽有落叶打着旋儿撞上窗棂,沙沙如私语。
翠竹脸色倏地煞白,指间银簪"当啷"落地。那簪子触地竟化作一截青翠柳枝,断口处渗出晶莹汁液,幽香满室。
银簪坠地的脆响中,翠竹发间忽然冒出两只雪白的狐耳,在烛光下泛着细软的绒毛光泽。她慌乱地捂住双耳,眼中噙着晶莹泪光:"先生,我..."
原来三十年前寒冬,年幼的柳县令曾在郊外救下一只受伤的白狐。那狐妖为报恩情,化作人形潜入府中,以妖气为印记暗中庇护恩人。却不知人妖殊途,这般守护反倒压制了柳县令的阳气,令他至今子嗣艰难。
阿默指尖抚过竹杖,轻叹道:"翠竹姑娘,恩情已报,缘分当尽。"声音如清晨朝露,在暮色中荡开涟漪。
翠竹望向柳县令,见他玉面紧绷,手中折扇开合数次终未言语。她忽然跪地行了大礼,广袖铺展如雪:"老爷保重,翠竹...告辞了。"语罢化作一道白影穿窗而去,唯余几缕狐毛在晚风中打着旋儿。
烛花爆了个响,惊醒了怔忡的柳县令。他整了整衣冠,对着阿默郑重一揖:"多谢先生为本官解此难题。"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,映着烛光在青砖上投下摇曳的影。
阿默执杖转身,灰白眼眸映着窗外渐沉的月色:"大人客气,不过一壶浊酒的交情。"
"先生且慢。"柳县令忽然上前两步,官服下摆扫过青砖,"如不嫌弃,不妨在寒舍小住几日?"话音未落,他袖口暗纹处一缕妖气如小蛇游出,缭绕未散。
阿默的竹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顿,他感知到空气中残留的狐妖气息如薄雾般萦绕不散。既然要解决此事,留在县衙倒是个好主意。他唇角微扬,转身执礼道:"那便...叨扰了。"
暮色渐沉,阿默独坐厢房。这几日他时常陷入沉思——自己除了这双能"看"见常人看不见之物的心眼,和似乎不会衰老的容颜外,与寻常瞎子并无二致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杖光滑的表面,这不过是根再普通不过的竹杖。
忽然,一阵微风拂过,书案上的宣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阿默起身探手,指尖触到冰凉的砚台。他好奇地拿起墨锭,在砚中轻轻研磨。墨香弥漫之际,竟有一道金光从墨汁中闪现,刹那间,房中残留的妖气如雪遇朝阳般消散无踪。
阿默怔住了。他摸索着拿起毛笔,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心头——自己分明不识字,为何此刻脑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每一个字的结构?笔锋蘸墨,手腕自然而然地转动,在宣纸上落下四个方正的大字:"公正廉明"。
最后一笔收锋时,阿默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。那四个字在纸上竟隐隐散发着温润的气息,如同初春融雪般纯净。他轻轻抚过纸面,墨迹未干的"公正廉明"四字在他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,每一笔每一画都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。
次日清晨,阿默手持卷轴来到书房。柳县令正在批阅公文,见他进来,搁下朱笔笑道:"先生昨夜歇得可好?"
阿默将卷轴递上:"承蒙款待,无以为报。昨夜偶然习得几字,赠予大人。"
柳县令展开卷轴,目光触及那四个大字的瞬间,瞳孔骤然收缩。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纸面,声音却依然平稳:"好字。只是不知先生目不能视,如何写得这般方正?"
"在下也不知晓。"阿默微微侧首,"只是提笔时,这些字便自然浮现在心头。"
阿默虽看不见,却能感知到房内气息的变化——柳县令周身妖气在触到那卷轴时,如同沸水泼雪般剧烈翻腾。他不动声色地握紧竹杖:"大人喜欢便好。"
"先生这份礼物,本官定当珍藏。"柳县令缓缓卷起卷轴,指尖在"明"字最后一笔处微微一顿,"说来也巧,近日县衙后园那株百年老柳,总在夜间无风自动。先生既通晓异事,不如随本官一观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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