抄袭风波的尘埃落定,并未给林微带来预期的轻松。那份沉甸甸的、源于顾夜宸无形干预的“恩情”,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让她在他面前更加无所适从。感激与无力,依赖与抗拒,这些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,让她甚至开始害怕面对他。
她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阳光房,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。毕业创作已进入关键阶段,她需要将所有的情感和精力都倾注到画布上,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纷扰。母亲手术日期将近带来的期盼与焦虑,也成了她画笔下浓烈色彩的一部分。
这天,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,原本预计要持续到深夜的谈判,因对方核心人物突发健康状况而被迫提前中止。顾夜宸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商场戾气,比平时早了近三个小时回到别墅。
宅邸内异常安静,落针可闻。张管家无声地接过他的西装外套,低声禀报:“先生,林小姐一直在阳光房。”
顾夜宸微微颔首,径直走向书房。他需要立刻与海外团队进行紧急视频会议,商讨应对策略。然而,当他经过客厅,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片被玻璃穹顶笼罩的空间时,脚步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,蓦地顿住。
夕阳西沉,金色的余晖如同融化的蜂蜜,毫无保留地透过巨大的玻璃,洒满了整个阳光房,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晕。
林微就沐浴在这片金色的光海里。
她没有坐在画架前,而是蹲在那一小片她亲手开辟的绿色角落旁,背对着客厅的方向。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棉质连衣裙,裙摆散落在地板上,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柔和的背部曲线。
她正小心翼翼地,用一个小喷壶,为她那些长势喜人的绿萝和刚冒出嫩芽的雏菊浇水。动作轻柔而专注,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。水流形成细微的喷雾,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。她微微侧着头,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,长睫低垂,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神情是一种全然的、毫无杂念的宁静与柔和。
在她身旁的地板上,随意散落着几张画稿,上面是奔放的色块和流畅的线条,那是她情感的宣泄与才华的凝聚。新旧画具整齐地放在一旁,象征着冰冷契约与纯粹热爱的奇异并存。
这一刻,她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紧张失措、小心翼翼的女孩,也不是那个在顾家老宅需要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战士。她只是一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,与花草、与画作为伴的,简单而美好的存在。
顾夜宸就那样站在原地,隔着一段距离,静静地凝视着这幅画面。
胸腔里,那股因商业谈判受挫而翻涌的躁郁与戾气,竟奇异地、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。一种极其陌生的平静感,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,悄无声息地浸润了他冰冷而坚硬的内心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,以及阳光房里,那细微的、喷壶洒水的沙沙声。
他似乎理解了,为什么那些图书馆监控照片里,她在沈亦白面前会显得放松。
不是因为沈亦白有多特别。
而是因为,当她沉浸在自己热爱的事物中时,她本身就会散发出这样一种……吸引人的光芒。一种剥离了所有身份、契约、外界纷扰的,纯粹的,属于“林微”本身的光芒。
这光芒,与他世界里常见的野心、算计、精致伪装截然不同。它粗糙,真实,带着生命的温度,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,在角落里自顾自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。
一种极其微妙的悸动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他从未起过波澜的心底,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。
他想起了她发烧时滚烫的额头和脆弱的神情,想起了她在老宅偏厅画下《荆棘与枝干》时的倔强与力量,想起了昨夜烛光下她因雷声而受惊的模样,以及此刻,这片金色阳光下的宁静侧影……
这些破碎的画面,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拼接,逐渐勾勒出一个越来越清晰、也越来越复杂的形象。
他发现自己似乎……开始想要了解。了解这幅宁静侧影之下,隐藏着怎样的心事?了解那画笔之下,倾注了怎样的情感?了解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是否也时常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柔软?
这种“想要了解”的冲动,对他而言,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体验。
就在这时,林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浇水的动作微微一顿,下意识地,缓缓回过头来。
她的目光,毫无预兆地,撞进了顾夜宸那双来不及收回所有情绪的、深邃的眼眸里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林微的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,像是偷懒被抓住的孩子,手一抖,小喷壶差点掉在地上。她慌忙站起身,裙摆拂过地上的画稿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你……你回来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刚回过神来的细微沙哑,脸颊在夕阳的余晖下,泛着不自然的红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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