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歪向一边,叶天寒正低头翻看哨报,听见外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,踩得夯土墙都震了两下。他没抬头,只把手中纸页折好塞进怀里,顺手摸了摸腰间的半截铁链。
脚步声踏进帐门时,他才抬眼。
来人披着玄色大氅,肩头落了一层沙尘,靴底沾着湿泥,显然是连夜赶路。身后跟着两名亲卫,默不作声地立在帘外。那人摘下兜帽,露出一张刀削般的脸,眉骨高耸,眼神像能钉进人心。
叶天寒起身,单膝点地:“末将在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那人声音不高,却压得住整个营帐,“我是铁辕侯。”
叶天寒没应声,也没动。他知道这名字,也知这人是谁——当年一纸令下,放了死牢里三百囚徒上战场。但他没见过面,更没想过会在这时候、这地方撞上。
铁辕侯环视一圈,目光扫过案上的边防图、墙角堆着的箭枝、地上那口还冒着热气的黑锅。他鼻翼微动,像是闻到了什么,眉头一皱:“这是……还在煮?”
“是。”叶天寒站直身子,“刚结束一场操演,按规矩,胜者分食。”
“吃的是什么?”
“肉。”
铁辕侯盯着他,等下文。
叶天寒不躲不闪:“死囚的肉。前日抓来的流寇头子,拒不招供,我让他做了陪练。赢的新卒吃了他的肝肺,活到现在还能跑三圈。”
帐内一时安静。
铁辕侯忽然笑了下,不是讥讽,也不是震怒,倒像是……有点意外。
“你倒是敢做。”他说。
“不敢做,就守不住这条线。”叶天寒语气平得像在说天气,“蛮骑三十里外扎营,攻城器械已运至北岭。我不让他们狠起来,等敌人杀进来,他们连怎么死都不知道。”
铁辕侯没接话,转身掀帘而出。
叶天寒跟上。
校场上,新卒们正列队整备,有人手臂包着布条,脸上带伤,但站得笔直。远处几具尸体还没收走,血渗进黄土里,颜色发暗。
铁辕侯站在旗杆下,看着这群人,半晌才问:“这就是你练出来的兵?”
“是。”
“我看他们走路都打晃,真能打仗?”
“能。”叶天寒道,“昨天还有人看见血就吐,今天能咬断对手喉咙。您要是不信,可以当场试。”
话音未落,他抬手一挥:“列阵!持械对战,死囚组出列!”
鼓声立刻响起。
五个满脸横肉的死囚被押上来,身上绑着锁链,眼睛通红。对面十名新卒迅速配发短棍与皮甲,有人手抖,有人呼吸急促,但没人后退。
“开始!”
一声令下,双方扑作一团。
铁辕侯站在场边,神情冷峻。起初几回合,新卒被打得节节败退,一个瘦个子被掀翻在地,脑袋差点磕到石头。就在众人以为要出事时,那小子突然翻身,用膝盖顶住对方胸口,双手握棍狠狠砸下。
咔的一声。
死囚闷哼倒地,嘴角冒血。
那新卒爬起来,捡起断掉的木棍,冲人群吼了一声。没人听清他说什么,可那股劲儿出来了——像头被逼到绝境终于反扑的野狗。
接着第二场、第三场。
越来越多的新卒学会用绊腿、锁喉、压腕,哪怕被打肿了脸也不松手。最后一场,一名脸上带疤的新卒一刀劈空,干脆扑上去咬住对方肩膀,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来。
全场鸦雀无声。
那新卒吐出口中血肉,举起断臂——不知何时砍下来的——冲天嘶吼。
其余人愣了一瞬,随即跟着狂呼起来,声音震得烽火台都在颤。
铁辕侯站在原地,没动,也没说话。
穆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,面具映着夕阳,看不出表情。他低声道:“侯爷,您要的不是听话的兵,是能在雪地里啃骨头活下来的狼。”
铁辕侯看了他一眼,又看向叶天寒。
叶天寒就站在场边,灰衣脏得看不出原色,袖口撕了一道口子,手里拎着根带血的短棍。他没笑,也没邀功,只是静静等着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铁辕侯忽然问。
“叶天寒。”
“谁给你的权,拿死囚喂兵?”
“您给的。”
“嗯?”
“您十年前下令,死囚可充军赎罪。我没越界,只是把‘赎罪’两个字,换成了‘拼命’。”
铁辕侯沉默片刻,忽然点头:“乱世需恶犬。你这条,够凶。”
叶天寒终于动了动,单膝跪地:“定不负侯爷所托。”
铁辕侯伸手扶他起来,手掌粗糙,力道却不轻:“好好干。”
四个字落下,周围空气仿佛变了。
穆长风站在一旁,嘴角轻轻扬起,没说话,只是将手里的竹筒递过去:“侯爷,这是从南线送来的急件,说是水师那边有些动静,但不紧急。”
铁辕侯接过,随意塞进袖中:“先不管。北境才是命脉。”
他说完,转身走向马匹。
临上马前,他又停了一下,回头看了眼还在校场上嘶吼的新卒们,低声对穆长风道:“他不仅能凶,还能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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