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天寒把那张残页叠成指甲盖大小,塞进贴身衣袋的夹层。指尖碰到布料时顿了顿,像是怕它飞走,又像是怕它太烫。他没再看帐外一眼,只是将裂天刀横在膝上,刀面映着半截铁链,冷光一闪。
天刚亮,传令官就到了。
灰袍黑马,腰佩铜牌,是铁辕侯亲卫营的人。他翻身下马,靴子踩在焦土边缘,声音平板:“叶百夫长,奉侯爷令,即刻调任虎牢关守备副将,三日内报到。”
帐内没人应声。
传令官抬头,看见叶天寒正低头系刀鞘。动作不急,也不慢,就像每天早起绑草鞋一样寻常。可那条铁链绕过手腕,扣进皮带时发出的“咔”一声,让传令官下意识退了半步。
“属下接令。”叶天寒终于开口,单膝点地,右手抚额行礼,姿态标准得像教科书里抄出来的。
传令官松了口气,正要递文书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号角。
不是警讯,也不是集结鼓。那是烽燧台独有的黑烟信号——只在村落被焚、百姓遭屠时才会点燃。
两人同时转头。
东南方向,一道浓烟笔直升起,不像狼烟那样直而清,反倒歪歪扭扭,带着灰黑色的絮状物,随风卷成一条扭曲的蛇影。空气里飘来一股味儿,说不清是烧木头还是烧肉,闷得人喉咙发干。
“三十里外七村起火。”一名探马狂奔至帐前,滚鞍落地,嗓音劈了叉,“昭武伯私兵……三百骑,披甲持火把,见屋就烧,见人就砍!村民往北逃,路上倒了一路……”
叶天寒没动。
他只是缓缓站起身,斗篷搭在肩上,手还按在刀柄。
传令官急道:“你不能去!调令已下,擅离防区就是抗命!”
话音未落,穆长风从侧营走来。面具在晨光下泛着青灰,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。他看了眼黑烟,又看了眼叶天寒,忽然抬手,拦住了传令官。
“让他去。”穆长风说。
“可这是违令!”
“那就记我头上。”穆长风声音不高,却像钉子敲进木头,“就说我说的——先灭火,再赴任。”
传令官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再说话,只把文书塞进叶天寒手里,转身牵马走了。
叶天寒低头看了看那纸,随手折了两折,塞进怀里。然后他翻身上马,缰绳一扯,战马扬蹄嘶鸣。
穆长风站在原地,看着他。
“他们烧的是村子。”叶天寒忽然开口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但烧的是北境的脸。”
穆长风没答。
叶天寒也没等他答。
他双腿一夹,马蹄踏地,冲出营地。
身后尘土扬起,三十名亲兵紧随其后,个个满脸焦黑,眼里布满血丝。这些人都是跟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,知道他不出声的时候最狠,一开口,往往就是杀令。
一路向南,越靠近三十里地界,气味越重。
枯树桩子东倒西歪,房梁塌了一半,锅碗碎在泥里,一只烧秃了毛的狗趴在门槛上,嘴里还叼着半截骨头。有个老妇倒在井边,手里攥着水桶绳,指节发白,像是临死还在想打一桶水。
叶天寒勒马停下。
他跳下马背,走到那口井旁。井沿上有抓痕,深深浅浅,像是有人拼命往上爬过。他蹲下身,轻轻把老妇的手放平,又脱下斗篷,盖住她脸。
不远处,一个穿粗布衫的老农爬过来,膝盖磨出血,手里捧着一块木牌。
“军爷……他们留下的……”老人声音抖得不成调。
叶天寒接过牌子。
正面刻着“昭武府采办令”,背面沾着暗红印泥,还有半个拇指印。他盯着看了两秒,收进怀里,一句话没说。
亲兵队长凑上前:“头儿,私兵一个时辰前往南去了,走的是断崖道,通往虎牢关西侧隘口。”
“所以是故意的。”叶天寒冷笑,“烧村逼我回头,耽误赴任,还能给我安个‘擅离职守’的罪名。”
“那咱们……真要去追?”
“你说呢?”叶天寒抬头看他,“你是想等上面下令,还是想等下一个村子烧起来?”
队长闭嘴了。
叶天寒翻身上马,抽出裂天刀,刀尖指向南方:“三十人跟我,其余人护送幸存者回大营。记住——这一趟,不是为了军功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下去,却更沉。
“是为了让他们知道,烧我北境一草一木的人,都得死。”
马蹄再次启动,踏过焦土,溅起一片灰烬。
风从背后吹来,卷着余火的气息。他腰间的铁链随着颠簸不断磕碰刀鞘,发出清脆的“铛、铛”声,像是某种古老的节拍,催着人往前冲。
穆长风站在高岗上,望着那一队人马远去。风吹起他的袍角,面具下的嘴角动了动。
“这疯狗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要咬人了。”
***
叶天寒带队穿林而过,马速不减。
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报信:“前面十里有座废弃驿站,叫青石铺,私兵可能在那里歇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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