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宫高墙内的权力运作依旧冰冷而高效,长安城的喧嚣与霍氏子弟的跋扈似乎被隔绝在外。然而,那弥漫在街巷间的怨毒与恐惧,终究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,穿透了重重宫阙,吹进了大将军府那间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书房。
书房内,青铜仙鹤灯吐着幽蓝的火苗,将霍光伏案批阅奏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显得格外庞大而孤寂。堆积如山的简牍帛书,每一份都牵动着帝国的神经,需要他这位“无冕之皇”做出最终的裁决。他眉头微蹙,朱笔在竹简上划过,发出沉稳的沙沙声。这份平静,被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破。
霍光最信任的心腹幕僚、时任大将军府长史的杜延年,面色凝重,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将一个密封的、没有任何署名的薄薄帛卷,恭敬地放在霍光的案头。
霍光抬起头,深邃的目光扫过杜延年凝重的脸庞,又落在那个不起眼的帛卷上。无需言语,他便知道那里面承载的,绝非寻常公务。他放下朱笔,拿起帛卷,解开丝绳,缓缓展开。目光在字迹上移动,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。那沉稳的沙沙声消失了,只剩下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,以及霍光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的声音。
帛卷上的内容,简洁却触目惊心:
· 霍禹于西市纵马狂奔,踏伤卖梨老翁,毁其生计,鞭打阻拦市吏,气焰嚣张。
· 霍山强夺渭水柳林湾田广祖田二十亩,勾结京兆尹官吏伪造田契,逼得田广吐血倒地,其子田壮被殴伤。
· 霍禹心腹门客霍彪,于贵戚坊当街鞭打太常卿周府老仆,围堵、辱骂、逼迫周太常车驾让道,气焰之盛,震惊百官,乐平侯府管家被迫出面劝和。
一桩桩,一件件,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后果,记录得清晰而冰冷。字里行间,没有评论,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地描绘出霍氏子弟那无法无天、视律法如无物、视百姓如草芥的嚣张嘴脸!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重响!
霍光握着帛卷的手,狠狠砸在了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!力道之大,震得案上的笔架、砚台都跳了起来,墨汁泼洒,染污了几份摊开的奏牍。他额角青筋暴起,那双素来沉静如古井的眼眸,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,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,直刺人心!一股冰冷而狂暴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,连久经风浪的杜延年都感到一阵心悸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逆子!孽障!”霍光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,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般的怒意,“无法无天!丧心病狂!” 他猛地站起身,玄色的袍袖带倒了身后的凭几。他胸膛剧烈起伏,指着那帛卷,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:“杜长史!你都看到了?这就是我霍光的儿子!这就是我霍家的好子弟!西市纵马踏民!渭水强夺民田!当街鞭打九卿家仆,逼退朝廷命官!他们…他们是想干什么?!是想学上官桀吗?!是想让整个长安都指着霍家的脊梁骨骂我们是虎狼之家吗?!”
杜延年深深低下头,不敢直视霍光那骇人的目光,沉声道:“大将军息怒…此事…已在长安传开,影响极坏…御史台虽未明奏,恐已有风闻…长此以往,恐损大将军清誉,动摇…动摇霍氏根基啊!” 他刻意加重了“霍氏根基”四个字,点出了问题的核心——这不仅关乎道德,更关乎霍家存亡的根本!
“清誉?根基?”霍光怒极反笑,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与暴怒,“他们眼里还有霍家的清誉?还有根基?!他们眼里只有无法无天的快活!只有鱼肉百姓的威风!” 他猛地指向窗外,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嚣张跋扈的儿子,“去!立刻把霍禹那个逆子给我绑来!还有霍山!一并绑来!我倒要问问,是谁给了他们这天大的胆子!”
“诺!” 杜延年不敢怠慢,连忙应声退下。
不多时,书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辩解声。书房门被推开,霍禹和霍山被两名身材魁梧、面无表情的霍府亲卫“请”了进来。霍禹脸上还带着酒意未消的红晕和一丝不耐烦,霍山则显得有些惴惴不安。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东窗事发,但看到父亲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容时,还是被震慑住了。
“跪下!”霍光的声音如同炸雷,在书房内响起。
霍禹梗着脖子,似乎还想辩解:“父亲,我…”
“跪下!”霍光再次厉喝,声音中的威压如同山岳压下。
霍禹和霍山浑身一颤,终究不敢违逆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霍禹尤自不服,梗着脖子道:“父亲息怒!不过是些小事!西市那老东西自己不长眼挡了路,儿子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!至于那田广家的地,儿子是听霍山说位置好,想建个跑马场,京兆尹都办好了手续,钱也给了!那周太常家的老奴,更是出言不逊在先!霍彪只是…”
“住口!”霍光抓起案上那份染了墨污的帛卷,狠狠摔在霍禹脸上!“小事?!轻轻碰了一下?!办好了手续?!钱也给了?!” 他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霍禹的鼻子,“霍禹!你以为你是谁?!你以为这长安城是你霍禹的跑马场吗?!你以为这天下百姓都是你霍家的牛马,可以随意践踏驱赶吗?!强夺民田,伪造契书,逼得人家破人亡!当街鞭打九卿家仆,逼退朝廷命官!这是小事?!这是要将我霍家架在火上烤!是要让满朝文武、天下百姓都恨不能食我霍氏之肉,寝我霍氏之皮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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