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令我没想到的的一个身影便已越过门槛。严庄一身简素的烟灰袍子,深色缠头,步履从容沉稳。而他身后紧跟着的,正是安庆绪。
令人意外的是,此刻的安庆绪全然不见昨日福鹤楼的凶戾之气,面上似乎扑了层薄粉遮掩淤痕,微垂着眼,显得有些过分安静,甚至有几分僵硬的局促。
“李大夫,别来无恙啊!”严庄拱手,声音爽朗,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厅堂,最终钉在我的脸上。
我惊讶的起身还礼:“不知严先生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”眼角余光扫过安庆绪,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,“先生何时来到苏州?又怎知李某身在此处?”
严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的安庆绪。“李大夫这是明知故问?”他语带熟稔,仿佛在谈一件众所周知的旧事,“昨日福鹤楼那点风波,已然传至在下耳中。故此,”他微微侧身,仿佛将安庆绪向前让了让,对着我和李冶的方向颔首,“特地带安公子前来,向李大夫和尊夫人当面赔个不是。公子年少,行事偶有失于急躁,若有冲撞冒犯之处,还望李大夫与夫人海涵。”
严庄话音刚落,安庆绪便被那无形的手往前“推”了半步。他喉咙猛地滚动了一下,极其僵硬地一抱拳,目光只敢盯着李哲身前不远的地板,含糊的道歉挤在齿缝里:“……昨日唐突,多有得罪……”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火燎过,但与昨日的跋扈判若两人。
这强行的“乖巧”落在对面端坐的李冶眼中,只让她金眸底那层薄冰更冷硬了几分。当安庆绪那句含糊话语落下,她几乎微不可察地冷嗤了一声,无声宣告着那份被强行按压却未曾消弭的怒火——敢用那种污言秽语觊觎她?一句如此敷衍的道歉就想了结?
严庄向前探了一步,与安庆绪并肩,“至于在下,受安将军所托,陪同安公子与其未婚妻周游江南,长长见识。”严庄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我将李冶的表情尽收眼底,心中哂笑不已。面上却瞬间堆起笑容:“哈哈哈!”豪迈地一步上前,热情地将手落在安庆绪僵硬的肩膀上,拍得对方身体一颤,“严先生言重了!天大的误会!安公子率性而为,些许口角而已,哪值当挂怀?正是‘不打不相识’,严先生,您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我口中打着圆场,目光已极快地掠过严庄身后,那位华服丽影——渤海国贞惠公主居然真的是安庆绪的未婚妻?
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极具风情的茜色华裙,那饱满诱惑的身段线条随着她的呼吸起伏,脸上带着礼节性的雍容浅笑。
目光再次转向严庄,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,“不过严先生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?这苏州城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先生居然…未免也太巧了些?” 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藏在笑意之下。
严庄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,声音平缓无波:“说来也巧。昨日安公子回驿馆后,言语间提到了位……白发如雪、气质非凡的娘子。严某在长安,也曾听闻李大夫的夫人李季兰大家,风采卓绝。
再想想这苏州‘念兰轩’的招牌,”他目光扫过厅堂门楣上那三个清逸的字,“便存了几分猜测,想着或许能在此处寻得故人。今日前来,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随即又是一阵无奈的苦笑。好一个碰运气!这老狐狸的话,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可尽信。白发娘子…念兰轩的招牌…这些线索,在有心人眼里,确实如同黑夜里的萤火。
长安城是龙潭虎穴没有秘密,这江南的苏州城,又何尝不是一张四通八达的蛛网?我和李冶的行踪,只怕从踏入苏州地界那一刻起,就已经落在了某些人的眼中。
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,仿佛被严庄滴水不漏的解释彻底说服了:“原来如此!看来我与严先生缘分实在不浅啊!既然有缘相聚苏州,我这做东的,岂能怠慢?今日就在这念兰轩,我设宴,诸位也尝尝这苏州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兰香酒,如何?正好为昨日的不愉快,压压惊,也权当为诸位接风洗尘!”
“李大夫盛情,”严庄立刻拱手,姿态放得恰到好处,带着一种顺水推舟的欣然,“那严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!正好也让安公子与李大夫您熟络熟络。” 他特意加重了“熟络”二字,目光在我和安庆绪之间意味深长地一转。
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!”我朝门口喝道。“王掌柜!”
“在!东家!”
“速去兰香坊,取五坛窖藏足年的‘兰香酒’!吩咐庖头立刻准备最好的席面,今日我要为严先生、安公子、公主殿下接风洗尘!”大手一挥,豪气干云,仿佛那场风波彻底随风消散。
“是,东家!小的这就去办!”王三应得干脆利落,转身快步而去,脚下生风。
不多时,念兰轩后院的膳堂内,席面已然齐备。时令鲜蔬、淮扬细点、太湖三白、肥美河鲜……琳琅满目,色香诱人。最显眼的,是摆在案几旁的几坛尚未开封的兰香酒,泥封厚重,坛身古朴,隐隐透出一股醇厚的酒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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