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有此处!山腰背风向阳之地,当建几间精舍!不必雕梁画栋,竹篱茅舍足矣!为采茶、制茶师傅歇脚之用,亦可为品茗清谈之所!推窗即见千亩翠色,开门便是茶香盈袖!快哉!快哉!”他指向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,激动得直拍大腿。
“茶树亦需调整!老树固佳,然新株亦不可废!当引进顾渚紫笋、阳羡雪芽、睦州鸠坑诸良种,分区域试植,观其水土服否!采茶时节,需招募心灵手巧之妇人少女,以‘提手采’之法,一芽一叶,务求精纯!制茶工艺,当循古法而重火候,杀青要透,揉捻要匀,干燥要慢…”
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想世界里,手舞足蹈,口若悬河,从茶园规划说到品种引进,从采茶标准讲到制茶工艺,又从水源利用扯到人员管理…滔滔不绝,激情澎湃,仿佛眼前已不是一片待开发的茶园,而是一个由他亲手缔造、完美运行的茶之王国。
我和李冶站在几步之外,看着他旁若无人、指点江山的癫狂模样,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单人表演。初春微凉的山风拂过,带来阵阵清新的茶香,也送来陆羽那抑扬顿挫、充满激情的规划蓝图。
李冶看了半晌,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。她对我使了个眼色,那眼神分明在说:看吧,我就知道会这样。
她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、绣着缠枝莲纹的银丝钱袋,走到依旧沉浸在自己宏伟蓝图里、对着空气指指点点的陆羽身后,伸出手,将那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因为激动而挥舞着的手中。
正说到“需建三座焙茶窑,以松枝文火慢焙…”的陆羽,声音戛然而止。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,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、颇有分量的钱袋,又困惑地抬头看向李冶。
李冶迎着他那充满问号的呆滞目光,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种“认命了”的平静,语气更是简洁明了,不容置喙:“陆兄。”
“啊?”陆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。
“银子。”李冶用下巴点了点他手里的钱袋。
“呃…”陆羽低头看看钱袋,又抬头看看李冶,似乎还没从茶之王国里完全抽离。
“拿着。”李冶继续用她那清冷的声线下达指令,“你看着弄吧。反正我与李哲,”她指了指旁边一脸无辜的我,“对此道一窍不通。”
陆羽的眼睛渐渐聚焦,终于明白了这袋银子的含义,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,仿佛被巨大的幸福砸中。
“需要人手,去找朱放。”李冶的指令清晰明了,条理分明,“需要更多的钱,找我。”
最后,她玉手一挥,指向眼前这片生机勃勃、承载着陆羽全部梦想的千亩茶山,做了终极总结:“剩下的,都是陆兄你的事了!”
说完,她优雅地转过身,不再看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陆羽,对我丢下一句:“夫君,此处风大,我们回车里等吧。”便径自朝着马车停驻的方向款款走去。白色的裙裾拂过新绿的草丛,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。
我看了看还傻站在原地、紧紧攥着钱袋、仿佛石化了一般的陆羽,又看了看李冶潇洒离去的背影,只能对陆羽投去一个“兄弟你多保重”的同情眼神,赶紧追着自家夫人的脚步去了。
得了“圣旨”和“钱袋子”的陆羽,早已无心留意我们的小动作,他像个突然接了封疆大任的将军,热血沸腾地扭头冲向山坡深处,一边疾行一边朝身后喊道:“赵录事!快!快随我上山详勘!此地、此地一寸土一株苗都不可轻忽啊!”那声音被山风送出去老远,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。
直到夕阳西沉,给绵延起伏的千亩茶坡镀上一层浓稠而温柔的金红,我和李冶才离开那片令陆羽如痴如醉的山坳。马车再次碾过渐趋沉寂的乌程街巷,回到了浣花别业。
内院静谧无声,几盏素雅的灯笼已在廊下投下昏黄的光晕,驱散了初生夜色的薄寒。春桃早已备下几样清淡的小菜和热粥。
夜色如墨,沉沉地笼罩着浣花别业。白日里茶园的喧嚣与陆羽的狂想曲早已散去,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。卧房内,烛火跳跃,在墙壁上投下我们两人相依的身影。
我靠坐在床头,手里无意识地卷着一册闲书,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。白日里高卫太守对新政推行的笃定描述,陆羽在茶园里近乎癫狂的喜悦,都未能彻底驱散盘踞在心底的那片阴影。
“还在想你那梦?”李冶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,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。她已卸了钗环,如瀑的白发随意披散在肩头,衬得那张冰雪容颜在烛光下愈发剔透。她侧过身,一只手臂支着头,金眸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深邃的光泽,静静地看着我。
我放下书卷,无奈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眉心:“总觉得…太过蹊跷。尤其是王三认出那血鹰令的反应,还有贞惠公主对安庆绪弱点的描述…太具体,太有针对性了。”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,挥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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