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紧凑的“董事会”暂告一段落,众人都感觉思路更清晰,目标更明确,脸上洋溢着振奋之色。
就在这时,却见阿史德打着赤膊,露出古铜色、肌肉虬结的上身,浑身热气腾腾地大步走了过来,活像一尊移动的火炉。他那名又瘦又小、总是低着头的随从,依旧像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紧跟在他身后。
“李哲兄弟!你们唐人谈事情就是麻烦,之乎者也,一说就是一上午!听得我头都大了!”
阿史德嗓门洪亮,震得亭子仿佛都抖了三抖。他走进亭子,目光一扫,看到石桌上陆羽那杯已经放凉了的、他视若珍宝的茶,想也没想,端起来看也不看就“咕咚”一口灌了下去,完了还咂咂嘴,一脸嫌弃,“啧啧,这药汤子有什么好喝的?淡出个鸟来!走!我带了些我们回纥顶好的烤羊腿过来,已经让厨房去整治了,咱们喝酒去!这才是爷们该干的事!”
陆羽看着自己精心冲泡、被阿史德当凉白开牛饮而尽的茶,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,脸颊上的肌肉都在跳动,但面对阿史德这浑然天成的豪迈,他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,满脸的“夏虫不可语冰”。
我和李冶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和一丝无奈。这就是如今的李府,茶香与酒气交织,文雅与豪放并存,既有阳春白雪的雅集,也有下里巴人的畅饮。
而这一切的喧闹、忙碌与活力,都最终指向几天后,那场注定要轰动长安、引人注目的婚礼。虽然安禄山那厮带来的阴影或许正在远方逼近,但至少在此刻,在这明媚的春光下,府中充盈的是对未来的期盼,是蓬勃的,让人安心的人间烟火气。
我与李冶、杜若跟随阿史德一起来到东跨院,陆羽则声称自己有事要与阿福商量,没有一起来,当然,那个茶圣本也不好这一口。
李冶毕竟有孕在身,久了容易乏累,而且闻着那即将端上来的烤羊腿的油腻气味,微微有些蹙眉,便由杜若扶着,先行回房休息了。
临走前,她悄悄捏了捏我的手心,金眸含笑,低声道:“少喝些,莫要像昨夜那般烂醉。” 我忙不迭点头应下。
阿史德见状,哈哈大笑:“弟妹放心去歇着!我与子游兄弟是男人间的较量,有分寸!” 他这话说的,跟他刚才豪饮凉茶的风格一样,毫无说服力。
很快,厨房就将整治好的烤羊腿端到了阿史德所住的东跨院凉亭里。好家伙!真是一条完整的后腿,烤得外皮金黄酥脆,滋滋冒着油花,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某种特有的香料气息,瞬间霸占了整个院落,把之前那点清幽的茶香冲得七零八落。旁边还配了几样下酒的小菜,以及好几坛子看起来就很烈的酒。
“来来来!子游兄弟,坐!”阿史德热情地拉着我坐下,又对站在他身后那个瘦小随从挥挥手,“哈纳,别傻站着,去,给李哲兄弟倒酒!”
那名叫“哈纳”的随从,低声应了一下,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,然后默默上前,拿起酒坛。我这才注意到,这随从确实非常瘦小,站在魁梧的阿史德身边,更显得像根豆芽菜。他(?)低着头,帽檐压得很低,几乎看不见脸,只能看到一截纤细的、肤色略显白皙的脖颈。他倒酒的动作,似乎……有点笨拙,或者说,不太像惯于做这种仆役之事的人。
阿史德看我目光在哈纳身上停留了一瞬,大手一挥,带着几分酒意和豪爽说道:“李哲兄弟,别看哈纳瘦小,这可是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!是我最信任的人!这次来长安,我就带了他一个!”
哦,发小啊。我笑了笑,表示理解。看他主仆二人关系确实亲近,我便随口道:“既然是一起长大的兄弟,那就别站着了,一起坐下一块儿喝点吧。在我这儿,没那么多讲究,兄弟就是兄弟。”
阿史德闻言,眼睛一亮,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:“好!说得好!兄弟就是兄弟!子游兄弟你对我脾气!哈纳,坐!子游兄弟不是那些虚伪的唐人,没那么多臭规矩!”
那哈纳似乎犹豫了一下,飞快地抬头瞥了我一眼,那眼神……似乎有些复杂?但速度太快,我没看清。然后在阿史德眼神的示意下,他才小心翼翼地、几乎是挨着石凳边缘坐了下来,身体绷得紧紧的,依旧低着头。
我也没太在意,或许这随从性格比较内向怕生。此时酒已满上,阿史德端起粗陶海碗,大声道:“来!子游兄弟,第一碗,敬你!感谢你把我妹妹从那该死的、弯弯绕绕的东宫里救出来!更感谢你把她平安地交到我手上!这份恩情,我阿史德,我们回纥,记下了!”
说完,他“咕咚咕咚”几口,一碗酒就见了底。我也被他的豪情感染,端起碗:“阿史德兄弟言重了,举手之劳,何况当时也是机缘巧合。干!” 这酒果然烈,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,像吞下了一道火线。
几碗酒下肚,气氛更加热络起来。阿史德的话匣子彻底打开,蒲扇般的大手不断拍着我的后背。“子游兄弟,你是不知道!我那个妹妹雅尔腾,被送回来以后,起初是又哭又闹,觉得丢了面子。可后来,不知怎么的,提起你的次数反倒多了起来……” 他挤挤眼,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,“我看啊,我那妹子,怕是对你有点意思了!哈哈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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